●《张謇研究(2023)· 史实考辨》 ●
张謇与朱铭盘交游考述
李可欣
摘 要:张謇是近代赫赫有名的实业家,由他所创办的近代民族企业大生纱厂,至今仍为人所称道,因此目前学术界对张謇在商业上的成就研究颇多。而张謇不仅是实业家,同时也是桐城派的一员,在文学上颇有建树,师从桐城派大家张裕钊。朱铭盘与张謇既为同僚亦为同门,曾一起在吴长庆军幕中度过了七年岁月,对张謇的文学创作和思想行为有着重要影响。因此,本文旨在研究张謇与朱铭盘的交游及其影响。
关键词:张謇 朱铭盘 交游
中图分类号 K251 文献标识码 A
作者简介:李可欣,安徽大学历史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文化史。
一、张謇与朱铭盘生平
张謇,字季直,号啬庵,生于咸丰三年五月二十五日(1853年7月1日),江苏南通人,与同乡的范当世、朱铭盘一起被张裕钊称为“通州三生”,是清末民初著名的实业家、教育家。张謇自幼聪慧,五岁时已能准确无误地背诵千字文,父亲张彭年因此对张謇寄予厚望,盼他能在仕途上有所成就,为张家光耀门楣。张氏家族并非望族,自张謇高祖时起,数次迁移,到张謇父亲时,以经商为生,家里颇为富裕。然而纵使家境殷实,张家祖上三代却未有人取得过功名,因此张謇在科举考试中被归为所谓的“冷籍”。当时身为“冷籍”者想要考中功名,花费颇多,于是在老师宋琳的引荐之下,张謇冒名入籍如皋县张驹家,成为张驹名义上的孙儿。但张謇在科举一途上并不顺利,自考中秀才以后,张謇屡战屡败,在科举上未能再进一步,张驹见此情况,便心生恶念,以冒名之事勒索张謇,张謇家因此陷入窘境。幸而时为通州知府的孙云锦在知晓张謇的境况后,为其陈情开脱,才使张謇得以脱困并成功保住功名,从此张謇便归籍通州。冒名案虽得以解决,但长达数年的诉讼,让张家付出了巨大代价,自此家道中落,张謇也被迫以当幕僚为生,先后入孙云锦、吴长庆军幕中。光绪三年(1875)十月,吴长庆得知张謇在惜阴,于是“令刘筱泉长尉来邀客其军幕”,张謇顺势答应,从此投入吴长庆军幕中,直到吴长庆逝世,也正是在幕中,张謇认识了朱铭盘[1]107-125。光绪二十年(1892),此时朱铭盘早已因病去世,而张謇则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科举失败,对科举一道逐渐心灰意冷,直到第五次进京应试。正是这次会试,张謇终于以第六十名的成绩金榜题名,并因受翁同龢赏识而在殿试中高中状元。入朝为官后,张謇很快卷入了激烈的帝后之争,成为以翁同龢为首的清流派骨干,但同年张謇便因父忧而回家守丧,也因此免受戊戌变法的波及。但张謇一直主张变法图强,发展实业,其后半生几乎都在为实业救国这一想法而努力,先后创办了大生纱厂、通海垦牧公司、东明电气公司等民族企业,并创办了通州师范、复旦公学、纺织专门学校等学校。
朱铭盘,字俶僴,原字日新,号曼君,江苏省通州直隶州泰兴县人,生于咸丰二年(1852),卒于光绪十九年(1893),精于书法,著有《桂之华轩诗集》流传于世。与张謇所在的张氏家族不同,朱氏家族自宋代由北方迁入江苏泰兴,便在此地扎根繁衍,几百年来枝繁叶盛,已然成为当地望族,朱铭盘的曾祖、祖父、父亲皆身负功名,因此朱家算得上书香世家。朱铭盘自幼聪颖好学,其外甥郑权伯在《曼君先生纪年录》中称其“生而岐嶷,好学不厌,少负才名”[2]27。同治十三年(1874),淮监运使方浚颐聘请朱铭盘为记室,朱铭盘才华过人,颇受方浚颐重视,方浚颐曾有“海陵朱生人侅”、“众众拔俗朱公叔”[2]27-28等句来称颂朱铭盘之才。光绪二年(1876),方浚颐调任四川按察使,时朱铭盘正在病中,无法与之同行。因此,光绪三年(1877),身体康复的朱铭盘转而去了吴长庆军中担任幕僚,并在军中结识了挚友张謇。朱铭盘外甥称:“于时吴公幕府则有通州张季直謇、江都束畏皇纶、海门周彦升家禄、闵县林怡庵葵及公(朱铭盘)并为海内知名之士。”[2]27-28光绪十年(1884),吴长庆因病去世,军幕中宾客皆星散,朱铭盘也因此与张謇分别,投入江苏督学黄体芳幕中。光绪十二年(1886),朱铭盘赴京参加会试,可惜名落孙山,于是在光绪十四年(1888)另投金州张仲明军幕中。光绪十七年(1891),在科举上屡屡失利的朱铭盘,凭借军功保举知州,次年再次参加会试,仍未能金榜题名。光绪十九年(1893),朱铭盘则因积劳病重在金州军中逝世,仅留下一幼子。
二、张謇与朱铭盘交游情况
1.相识于军幕中。张謇与朱铭盘初识于光绪三年(1877),此时朱铭盘因病重,错过了随方浚颐去四川上任的机会,转而南下投吴长庆军幕。而张謇则因无法随孙云锦调任,兼之受吴长庆邀请,转而前往吴长庆幕中任职,正是在吴长庆军幕中两人第一次认识对方。朱铭盘祖籍江苏泰兴,张謇祖籍江苏南通,两人同为江苏人,且朱铭盘自幼饱读诗书,才气斐然,让张謇十分钦佩,张謇曾有诗称:“盘(朱铭盘)也弱而才,十倍于丕疆。自其少日时,开口咏凤凰。能为六朝文,亦复资初唐。故乡寂文雅,得子真非常。”[2]30-31因此,同样身负才华且仕途坎坷的经历让两人惺惺相惜,很快成为挚友。在一众幕僚中,张謇也与朱铭盘关系最好。在《朱铭盘年录》中朱铭盘的外甥郑仲明称:“公(朱铭盘)尤为张季直所推崇,日后交谊亦最笃。”[2]31
在吴长庆军幕中的生活是两人相处最长的一段时光,自光绪三年(1877年)两人相遇至光绪十年(1884年)吴长庆因病逝世,宾客皆散为止,七年的时间里,两人几乎朝夕相对。在张謇的日记中,自1877年3月25日以后,朱铭盘的名字便频繁出现。两人经常互访,往来十分密切。军幕中的生活相对比较清闲,事务简单,张謇与朱铭盘更多时候是以读书为主,张謇时常在日记中记录自己读过的书籍,并与朱铭盘讨论读书。光绪三年(1877年)五月,曾有人告知二人,吴长庆有意纳訾二人与合肥某人、庐江某人同为部郎,时朱铭盘稍有意动,而张謇听说以后,当即便劝说朱铭盘道:“彼二人为吴公乡里后辈,容有事请,而公有是许。我二人特宴会之陪客耳,不可于进身之始,借人之力。且安知我二人之必不以科名进,徒留此迹无谓。”[2]32从这一席话便可看出,张謇与朱铭盘二人都想通过科举正道做官,而不想以幕僚作为进身的途径,两人虽有志于仕,但并非汲汲于名利之辈,自有读书人的风骨。光绪六年(1880年)七月,为了在文章上有所进益,朱铭盘同范当世、张謇一同前往金陵拜谒张裕钊,向其执弟子礼,随当时声名赫赫的张裕钊学习桐城派古文义法,同时成为了张裕钊的弟子。因此,张謇与朱铭盘不仅是同乡、同僚也成为了同门,在文学上宗桐城派。张裕钊也曾对人说过:“吾得通州三生,滋事有付托矣。”[2]33不久后,吴长庆调任广东水师提督,张謇与朱铭盘跟随吴长庆移驻登州,在登州驻防的岁月里,吴长庆仍命两人以读书为主。光绪八年(1882),朱铭盘以优贡举乡试旋即回登州军中,正值吴长庆奉命驰援朝鲜,遂与张謇一同随吴长庆军队前往朝鲜。在朝鲜驻军期间,张謇与朱铭盘颇受吴长庆重视,立下军功,两人本应有大好前程,然吴长庆年长,又多战乱奔波,光绪九年(1883)秋病倒在军中,到光绪十年(1884),病甚重,至五月末,终卒于军中。吴长庆逝世后,其门下宾客皆散,张謇与朱铭盘也随即南归,自此分别。张謇在日记中记有他与邱心坦、朱铭盘作《金州述别联句》:“西风吹送幕庭寒(曼君),万里惊秋客袂单。辽海无因悲远戍(季直),燕云有梦促征鞍。清笳一进州门泪(履平),苦酒难平壮士肝。出塞王师近乘胜(曼君),一时诸将自登坛(季直)。”“平津宾客几人存(季直),往事低徊仆射恩。岂谓生平托簪履(履平),更烦涕泗到荃荪。凄凉丹旐横秋色(曼君),零落青袍惜故痕。杖策何如归隐好(季直),迪维皇甫各山村(履平)。”[3]205-206分别离愁之情跃然纸上。
2.南归后的分别。离开吴长庆军幕后,朱铭盘转投黄体芳幕中,教授其子侄读书,同时备考会试,以期高中。因分隔两地,朱铭盘与张謇的交往渐少,两人分别两年后再一次见面,朱铭盘又一次上京参加会试,虽仍未高中,但在京城遇到了久别的挚友张謇。于是两人便一同前往保定莲池书院拜访恩师张裕钊。从此以后,张謇与朱铭盘见面愈少,但仍有书信往来。光绪十四年(1888),朱铭盘重新投张仲明幕中,此后便一直在金州军中,直至病逝。光绪十八年(1892),朱铭盘为张謇作《柳西草堂记》,称自己与张謇有四同三异,一同为二人皆出身寒门,仕途坎坷;二同为二人皆才华横溢,能作锦绣文章;三同为二人皆年少盛名却投身军幕;四同为二人皆张裕钊弟子,名声赫赫却又遭人诽谤嫉妒。三异,一指张謇家境更殷实;二指张謇家中人丁更繁茂,三则指张謇更善交际[4]28-29。这四同三异无不表现出朱铭盘与张謇交情匪浅,若非对张謇了解至深,断写不出这四同三异,也不能直言对张謇如今生活的羡慕之情。然而不幸的是,第二年朱铭盘便因积劳甚重而病亡了,独留一妾一子。光绪二十年(1894)正月,正是阖家团聚的新春之时,张謇忽而听闻朱铭盘死讯,顿时悲痛不已,他在日记中写道:“得曼君客死旅顺讯,凄惋无涯,名心益冷。”[3]374短短一句,却道尽心中悲悯与痛苦。而这一年,正值旅顺战乱,朱铭盘的小妾赵氏无奈带着独子扶柩仓皇南归,张謇为此事一直忧心忡忡,直到赵氏母子二人顺利南归才放下心来。后又为朱铭盘经纪丧事,资助其独子长大。此后经年,张謇亦从未忘记挚友,仍不时怀念友人,在《张季子九录》中,收录有张謇光绪二十年(1894)时为朱铭盘所作祭文,其中回忆往昔,言辞悲切,情难自抑。此外还写下《都门别李磐硕诗》:“少年角逐共文场,京邸重逢各老苍。亦以生涯怜顾范(延卿、肯堂),每因才调感朱王(曼君、云悔)。家贫宦隐都难好,世乱温恭要有常。早晚傥寻乡里约,荷锄同看海东桑。”[5]5《王五丈自合肥寄诗见怀,依韵奉答》:“淝上巍然老辈存,书来旧梦一重温。尽收海气归诗卷,遥想霜髯照酒尊。原信何人犹好客,应刘无地为招魂(谓吴武壮、朱曼君)。苍凉久已抛簪绂,落日风烟况尔昏。”[5]21用诗歌来纪念逝世的友人。晚年时期,张謇又曾言:“生平乡里知好,唯肯堂、彦升、延卿、子璹、曼君数人。曼君逝于旅顺已十二年。彦升上年亦大病,今犹未瘳,其病状与肯堂大异。肯堂病在形质,精神全无病,故虽极重而无乱言;彦升病在神经,形质全无病,故人视之无可忧,而时时自言将死,死必无以庇子孙。延卿颓丧而嗜烟。子璹治如皋小学校粗有成绩,而不能持久。肯堂、彦升于学界皆可有协助之能力,而皆有危殆之病,故虽数十年之交,分毫不能得其助,可痛也。”[3]599由此看出,张謇把朱铭盘当做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至死不忘,实乃难得。
三、朱铭盘与张謇交游的影响
在吴长庆军幕中,张謇与朱铭盘事务清闲,因此两人都致力读书,并相互探讨学问。朱铭盘经常拜访张謇,两人会就所读之书进行讨论,一起出门寻访名胜古迹,一起作诗抒情,谈论古今,因此二人为后世留下不少诗词著作,其中有不少二人与友人们所作联句,如《哀双凤诗聊句三十二韵并序》《行舟联句倒押五物韵》《诸葛忠武画像联句》,都是在光绪六年(1880)从通州返军途中所作,尤其《哀双凤诗聊句三十二韵并序》是其中楚翘。此诗用五言排律的形式,生动地描绘了双凤凄楚的故事,语词华美,情感真切,令人动容。此外,张謇与朱铭盘宗桐城古文派,才名远播,与范肯堂一起被张裕钊称为“通州三生”,是张裕钊的得意弟子,也是桐城派晚期得以继续发展的中坚力量。
朱铭盘与张謇出身相似,境遇相同,这使得两人惺惺相惜成为挚友,也影响了二人的仕途。两人一直坚持科举之路,朱铭盘在科举一道上尽管屡战屡败却从未放弃,尤其在光绪十七年(1891)时,已凭借军功保举为知州,但仍然于第二年参加了礼部会试。朱铭盘坚持不懈的精神影响了张謇,但张謇在历次会试失败后,曾萌生放弃科举的想法,幸而其父要求他不得半途而废,才能在光绪二十年(1894)高中。光绪十九年(1893),朱铭盘便溘然长逝了,至死也没能高中进士,但张謇却成功了,并成为了后来举世闻名的状元实业家,对近现代政治、商业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
参考文献:
[1]张謇.张季子九录·专录:二十三卷[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31.
[2]朱铭盘.桂之华轩遗集[M].民国二十三年泰兴郑余庆堂铅印本.
[3]张謇全集编委会.张謇全集:卷八柳西草堂日记[M].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
[4]朱铭盘.桂之华轩文集:卷六[M].民国二十三年泰兴郑余庆堂铅印本.
[5]张謇.张季子诗录:卷八[M].民国铅印本.
(原载《兰台世界》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