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年前后王潜刚与张謇之交往

王其康

王潜刚（1872—1947），字饶生，号度公，王宾次子。

王宾（1837—1909，字雁臣，晚年自号晏叟，安徽霍邱河口集人)，1893年奉廷命任海门直隶厅同知，携全家自上海迁入海门，后定居于通州的南关帝庙巷，坊间称“海门府”。因王宾长张謇16岁，两人结识几十年，为忘年交，1894年后，王宾令王潜刚拜状元公张謇为师。

从此，张謇与王潜刚师生相处融洽，心合灵和。本文记录的是，辛亥年前后两人的几段交往。

王潜刚像

一、

《张謇日记》载，宣统二年（1910年）十一月二十七至二十九，张謇溯江而上，“与贞长、饶生游黄鹤楼”，并与湖广总督瑞澂深谈，“以力图实业、教育之政见、政策反复陈说，而要其总于先活金融机关、设中央及地方银行为第一。实业以振兴棉业之纺织为内维，扩充矿业之煤、铁为外览。教育以下种法广设初、高小学，以移法量设法政、师范。”此外，还谈及内阁与国会等方面诸事，争取这位封疆大吏，对他实业救国理想的理解与支持。二十九日张謇兴致勃勃参观了铁厂，中午在厂内就膳。

三天的武昌之行，张謇收获满满，学生王潜刚不仅全程陪同老师游黄鹤楼，还与友共同做东，宴请老师一行，以尽地主之谊。旅行结束后，“饶生来送。”

张謇像

据《安徽霍邱王宾先生家谱》载，王潜刚“二十岁前后为官，先任河北小站粮食局提调，后任山东粮食总提调，再任湖北省毡呢厂兼官纸官报总局办。”

从张謇到达武昌时间上看，王潜刚此时应该是在“湖北官纸官报总局办”的位上。官报局，光绪三十三年（1907） 设立，归宪政编查馆直辖。设局长一人，综理各地官媒之编辑、校对、印刷、发行等事宜，为官方的喉舌。

这三天日记中，张謇提到诸宗元。

诸宗元（1875—1932），字贞壮，又字贞长，别署迦持，晚号大至。浙江绍兴人。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举人，官直隶知州、湖北黄州知府等。诸宗元一生几度任张謇大秘，受聘任过翰墨林编辑。在张謇农工商总长任内，又随往北京任秘书，算是一个高级幕僚了。

诸宗元小王潜刚三岁，深知王、张两家关系甚密，故称王潜刚为兄长，留有多首诗作:

夜坐示拔可度公  （七言律诗）

灭烛窗虚见海光，瞢腾但以睡为乡。

风中巨浸如山立，秋后清宵比昼长。

三客复成今日聚，百端难讳少年狂。

轻寒疏雨帘垂地，同有南人念北方（眷属均在南方）。

和拔可韵示度公  （七言律诗）

唫苦诗寒谢俗纷，未应好事独输君。

客閒自喻寥天鹤，楼迥惟看度海云。

能与狂歌送昏晓，非关禅意断知闻。

寒宵跂脚吾何语，细数归鸿正作群。

诸宗元两首诗中，提及李拔可。

李拔可（1876—1952），名宣龚，号观槿、墨巢，以字行。福建闽县人。清光绪二十年（1894）举人，由中书舍人出任江苏桃源知县，有政绩，后至候补知府。民国后入职商务印书馆，在馆数十年，亲自校勘珍册秘籍与主持刊刻新书无数，皆享誉士林，与张元济、鲍咸昌、高凤谦，被胡适称为“商务四老”。辅张元济达三十余年。拔可擅诗，为“同光体”闽派后期代表人物，著有《硕果亭诗》《诗续》《墨巢词》《词续》及《硕果亭文剩》等。

二、

1911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公历1912年1月15日），张謇日记字数不多，内涵丰富:“克强寄饶生护照来。”半月前，民国南京临时政府刚成立，张謇并被推任为“实业部总长”。他深知南北对立后患无穷，忧心仲仲。在上任当天日记中写道:“时局未定，秩序未复，无从言实业也。”这种南北对立局面，令张謇十分不安，他深思熟虑后，决定从中撮合，并暗中物色了向袁世凯递送密信人选。

管劲丞先生早年著文《张謇于辛亥年派往袁世凯处的两个信使》（2000年张謇研究中心翻印《张謇轶闻》)，较详细介绍了王潜刚当“信使”的经过，以及对此事的基本判断。

他在文章开篇时写道:“辛亥⾰命，南北议和之际，张謇曾先后派遣刘垣和王潜刚两人面送密函给袁世凯。”具体到王潜刚为张謇向袁世凯传递了什么信息时，管老先生又写道:王潜刚带去的那封信，九录、传记都不载，致袁内阁电，“饶生当到”下云“前以鄙意为公拟内阁组织之预备，顷之所见，更电请采择。……”足见前信所谈，主要系以所拟内阁组织⼈选，名单送袁。推想当初，袁意盖属张出组内阁，张则为拟具名单，而己除外。

张謇研究中心翻印《张謇轶闻》

管老此文，言简意赅，王潜刚传送给袁世凯的密信内容，是张謇为中华民国拟出的组阁人员名单，但他自己除外。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处理不当，脑袋搬家。《张謇日记》中提及的护照，正是为王潜刚北上所作的准备。

关于“护照”，庄安正教授在《张謇与近代百位名人》书中说得更明白，他在其中《张謇与黄兴》一文中写道:“1912年1月1日（农历1911年十一月十三日），张謇应黄兴邀请自上海到达南京，参加中华民国政府的组建，开启了张謇与临时政府合作的一段路程。”张謇“请求黄兴提供体现王潜刚专使身份的‘护照’，以便派遣王潜刚往北京与袁世凯联络。”

事过月余，张謇又致袁世凯电:“甲日滿退，乙日拥公；东南诸方，一切通过。”言词之间可见危机已过，张謇心情转好，盼望袁大总统:“愿公奋其英略，旦夕之间，戡定大局。为人民无疆之休，亦即为公身名俱泰无穷之利。”电文最后嘱:“顷令王生潜刚奉诣，中道折回，尚拟令北有所陈说。”

查《安徽霍邱王宾先生家谱》，王潜刚1912-1920年，在烟台任东海关监督，推测上任的时间，应该是此次送密信后的事了。

三、

张謇1912年七月二十四日，赴京时路过天津，会晤了共和党多人，二十七日他写道“王饶生、蹇季常来。”此时，王潜刚已在烟台东海关监督任上，烟台至天津有六百公里，是否专程去天津拜访老师，还是另有要事相谈，不得而知。但看了任心白文章后，才知道可能与一事有关。

任心白文

任绳祖（1878—1948），字心白，江苏常熟人。他在《上海生活》杂志发表“六十自讼”，文中自述，武昌起事前，曾任湖广总督瑞澂府上的幕僚，同事中有诸宗元、王潜刚、李拔可等。武昌起义爆发后，瑞澂逃亡上海，任心白随之。此后清政府倒台，瑞澂在沪病后去世。任心白在文中写道:“辛壬之间，留滞海上，穷无聊赖，适夏辅宜丈主持江皖灾赈，余遂依焉。……未几，鄂署同事王度公奉简东海关监督，电约李拔可、诸贞壮二公，余同往相助。”辛壬之间，即1912年间。从时间上看，大概率这次王潜刚赴天津，与张謇向学生推荐了几位熟人入东海关工作有关，尤其是曾任其大秘的诸宗元。

四、

武昌起义后，多地发生兵变。据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兵变》（下简称《兵变》)记载，1912—1913年间，就有甘肃兰州、山西阳高、江苏苏州、奉天省城、河南洛阳等多地发生兵变。

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兵变》

1912年3月30日，张謇给王潜刚电:“少川困宁，讯不易通。太炎过激，又虑疾之已甚，与二三同人多方疏解。顷闻陆军归段，已经发表。陈有所归，苏之大幸。惟宁、苏、镇、扬、清、沪，尽伏危机。遣散军队，岂容过缓？然必须有一镇精整可恃之军，数百万应时可给之款，乃可次第措手，千万早计。统一及他社会电当见。”

此电对王潜刚而言，十分重要。他刚赴烟台上任不久，内外局势动荡不安，张謇不仅结合社会形势，给学生分析了乱象之源，还指出必须“有一镇精整可恃之军”，而且要“千万早计”。

果不其然，几月之后，1913年1月5日晚，烟台兵变。烟台地处胶州半岛，是重要的沿海咽喉之地。王潜刚听从老师教诲，对兵变早有准备，仅用几天就平息了。

《兵变》书中记载，1月11日，王潜刚致袁大总统及陆军总长电:“烟台变乱，潜刚早虑，不幸言中。现已查明受害商民二十八家，焚烧房屋八十余间，损失数目共计四万八千四百余两。善后抚恤，另案办理。”王潜刚直接指挥了收缴关外军枪械:“关军缴枪一千六百支，潜刚亲在海岸会同海圻舰长用小轮运至海圻；五生的七炮十二尊，枪子弹一百余万，均运储海军练营炮台。此事本应曲参议办理，惟迫于时势，潜刚祗可越俎。”

王潜刚在电文中，还向大总统汇报，烟台外海，多国兵舰已虎视耽耽，处置迟了，外国军队会以保护侨民为由登岸，后果不堪设想:“前日日舰已到，英舰亦来，若再有事，势必干涉要求。租界各领虽来道谢，亦啧有烦言。此次外人无损，实为侥幸。”

《兵变》书中记有，王潜刚还与连承基等，亲临兵变现场处置:“惟当时彼处街市之中，枪械子弹机关枪悉备，击之急，则全市糜烂，是以只可包围坚守，以防四窜，一夜之间，未能突围而出。今早陈少将干、商顾问震、王监督潜刚同求将海岸防兵撤退百余步，便彼得再行登轮，免累内外商民”(见《兵变》连承基与陆军部等往来密电)。连承基取缔《芝罘报》也与王潜刚商量:“本日《芝罘报》亦登有俟大宗款到，鲁军即解散一节，显为匪人利用，有心妨害治安，此等报章直可认为匪类机关。除已与东海关监督王潜刚商量严行取缔外，应请重申报律。”(同上)

平息兵变结束，王潜刚又为烟台老百姓办了另一件大事，青史垂名。

烟台港是烟台的重要通商要道，1912年前，由于烟台港没有防浪设施，大船根本无法靠泊海关码头，需停靠锚地过驳作业。每遇大风，全港摇撼，船舶装卸无法进行，经常要等三四天的时间。当时轮船停港每天的费用约200至250元，对船主来说，既延误船期，又不堪重负。特别是遇上十几条船舶同时停泊，因舢板不足，严重阻碍货物装卸。从1861年烟台港开埠到19世纪末，数十年未进行过大规模修坝。中华民国刚建立，时任东海关监督王潜刚，看准修复烟台港的重大意义，1912-1913年，分别向大总统及济南发电，急求建筑海坝，提出设立建港筹备处，得到了批准，大坝历时六年修建成功。

1915年8月5日，王潜刚获“大总统策令:王潜刚给予三等文虎章此令。国务卿徐世昌”文虎勋章设于1912年12月，共分9等，分别授予陆海军中有战功或特殊劳绩者。

大总统策令

《山东地方志》对烟台港大坝修建工程评价很高：“此工程对后来烟台港向近代港口演变，具有决定性意义。”

王潜刚师从张謇有30余年，受益终身。1926年张謇去世，王潜刚悲痛不已。1927年春，张謇去世一年时，他路过恩师旧舍濠阳小筑，看到眼前盛开的樱花，回想起老师的为人与教诲。想到那些曾得到老师恩惠之人，却因先生去世而纷纷离散，愤慨不已，有感而发，作诗一首：

谁谥沧桑一健民，每从歌啸伴酸辛。

皋夔科第春前梦，雪月樱花却后身。

不受私恩惟有我，能酬公惠竞无人。

驱车重过城西路，云黯天低独怆神。

（作者简介：王其康，南通市作家协会

会员，南通市江海文化研究会会员。

出版有《王宾家族史话》《岁月有我》

《西南营杂记》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