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清末民初一诗人
沈振元 徐晓石
人们都知道张謇是我国近代的实业家、教育家,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也是一位出彩的诗人。究其原因有三:一是其实业的辉煌掩盖了文学的风采。他以“实业大家名于世”。他虽写了不少诗,近代学者却视之为“余事作诗人”,算不上正宗的诗人。二是对张謇的诗歌宣传太少,研究张謇的同仁,大多致力于张公实业、教育、政治方面的研究,很少关注张謇诗歌研究。三是张謇诗用典多、背景复杂,常令读者望而却步。因此,读张诗的人恐怕不多,研究者更少,张诗的知名度和美誉度也就大打折扣。为此,我们有必要为诗人张謇正名。
一、诗人天赋
张謇秉赋聪颖,五岁识字,能背《千字文》;十一岁,读完《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酒诗》《鉴略》《千家诗》《孝经》《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并开始学《诗经》;十二岁,一天有一武士骑马从门前经过,宋蓬山先生举“人骑白马门前去”命对,张謇即答:“我踏金鳌海上来。”先生即事命题,语言平实;张謇随口应答,却立意高远,气势宏大,对仗工整,意象鲜明,可谓翘才露颖,令老师惊喜,使其父窃喜。遂在“屋外别治一室”为张謇书房,因室外有五棵柳树,张謇称之为“仿陶书屋”,意在对大诗人陶潜的崇拜。十三岁,学做五言七言诗,每到周末,宋老师总把他带回家,星期天带到西亭诗社“分题作诗”,使少年张謇对诗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为他成为诗人奠定了基础。《中秋宋宅楼中对月》就是他少年时期的作品,诗曰:“云海腾初月,清光浩欲浮;百年当短烛,独夜正高楼。耿耿丹霄路,迢迢碧树秋;都忘更漏永,河汉向西流。”诗人中秋夜读,忽见一轮圆月跃出云海,清辉泻地,不禁诗兴勃然,写下这首五律,借景抒怀,表达对“丹露路”(科举之路)的憧憬和“百年当短烛”惜时好学的精神,也展示了才气。
二、诗作等身
张公自称“性喜诗而杂读诗”,读古人诗“必反复讽诵,使窥识其意之所在,趣之所至而止”,因而蕴籍深厚,上宗风骚,中揽魏晋,直袭唐宋,熔诸家之长于一炉,卓然成近代之大家。他技巧娴熟,达到了“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的境界。写诗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事务繁忙,“无多风雨闲敲句”,诗才横溢,“且寻诗社著诗勋”,一生与诗相伴,到老“日课一诗”,留下了一千四百余题诗作。这是一笔丰厚而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近代学者邵镜人称:“张謇甲午状元,诗文,书法卓然大家。”我们称之为诗人自然当之无愧。
三、史诗品格
晚清知识分子在理学思潮的影响下重视器识担当,尤其注重经世致用,并成为他们文艺创作的共同追求。张謇诗歌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反映他“经世致用”的价值追求,具有史诗品格。
(一)以诗言事。他说:“人有恒言曰‘诗言志’。謇则谓诗言事,无事则诗几乎熄矣。”这是对传统诗论的超越,把事作为触发诗人创作灵感的源头,缘事而兴,据事而为,借事抒发,凭事悟道,把诗立在真的基点上,这是史诗的前提。
(二)文质相资。他说:“文质相资,理原一贯,无异阴阳之合备,虚实之关通。”这里的“文”即文彩,指诗的艺术形式;“质”为实质,指诗的思想内容。它们是一首诗的两个侧面,互相依存,不可或缺;唯文质相资,才相得益彰,达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而求“质”之优,尽在真善;觅“文”之彩,当在尚美。若将真善美统一在一首诗中,这是“文质相资”的最佳状态。张謇与朱曼君、范铜士合作的《哀双凤联句三十韵并序》,成功刻划了一个被侮辱、被损害、敢抗争的下层妇女形象——双凤,揭露了当时黑暗的社会现实,具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很高的审美价值。
(三)诗史互证。张謇先生很重视“史”的价值,他的诗作或借诗存史,或以诗纪史,或诗史互证。光绪二十九年(1903)二月作的《明杨龙友秦淮雪后泛舟图》就是诗史互证之一例。
《秦淮雪后泛舟图》是一幅富有历史价值的作品。作者杨文聪,字龙友,明万历举人,抗清将领、书画家。图上有程嘉燧(号松圆)的诗,又有明末军事家、文学家茅元仪(字止生)“篆首”。更重要的是画后记万历四十七年腊月二十五日“秦淮暴溢”的事,打破了万历史书不载灾害的禁忌。而掩盖灾情,漠视民生是关乎国家兴衰的大问题。返观现实,朝廷官吏文恬武嬉不务正业,有灾不报,民不聊生,正沿着亡明的老路走去。近闻鄂兵骚扰民间诸状,曾无一敢言者。诗人因此“百感横集”奋笔题写此诗:
地震山崩河水竭,庙焚陵汩都门灾。
审宗卌八年频见,异事寻常冬溢淮。
榛芜已变赤矶路,弦管那知青溪隈。
无限兴亡画图里,花朝风雪送愁来。
诗人借图发挥,述天灾之可怕,谈人祸之可危。尾联是点睛之笔。在史家之笔不到处,他以“诗史互证”的手法记下了明清两朝的历史,抒发了忧国忧民的情怀,显示张诗高雅脱俗的史诗品格。
赵翼说得好,“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张謇生活在清民两代动荡而不幸运的年代,他的诗歌生动地纪录了这个时代波澜壮阔的政治风潮和多姿多态的生活画卷,同时时势也造就了这位出彩的诗人。
张謇诗文手稿
(原载《博物苑》2018年第1期(总第3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