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起实业救国的梦想

——南通医院建设始末

□ 倪  歌

1853年（清咸丰三年），张謇出生在江苏海门常乐镇一个殷实的农民家庭，他自幼聪颖好学，却在科举道路上历尽坎坷。1882年（清光绪八年）朝鲜内乱时，张謇在吴长庆幕下随庆军东渡平乱，功勋卓著。此后，名气日盛，当时的督抚名公交相延誉，莫不引以为重。而张謇却保持着冷峻的头脑，严择慎始，“南不拜张（之洞）北不投李（鸿章）”，没有丝毫热衷的趋奉。1894年（清光绪二十年），已过不惑之年的张謇终于大魁天下。未久，其父病逝。是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国事危迫，朝局紊乱，张謇甫一踏进中国社会高层序列，已然站到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门口。

秦汉以降两千余年，中国国力在世界上一直居于领先地位，两汉唐宋自不待言，迟至1820 年（清嘉庆二十五年），中国仍然是世界最大经济体， GDP 约占世界总量的三分之一（32.4%）。故中国自鸦片战争以后百余年国耻，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民族精神与国民素质的问题。张謇深悉其理，加之素来对科举有着彻底的见解，认为这是历代皇帝役百姓保帝位的手法，摧毁了人的灵气，立志要做一个能够自立、能够做事的读书人，遂辞官回乡，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实业救国、教育救国的实践中去。而在致力于改善民生的同时，张謇并没有放弃参与对政体的改革，当时的中央政府及督军、省长，也常以重要政务垂询意见。

“回望百年来，善于革命者不少，善于建设者却不多。环视万里神州，能以‘实业为母、教育为父’，旨在为地方自治奠基，造福一方者，季直走后，能有几何？”马克斯·韦伯在写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之时表示，西方社会在总结资本主义的传统之源，中国人则在颠沛中奋发图存。

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张謇创办中国第一家民营纱厂——大生纺织有限公司。此后三十年间，先后创办20多家企业，370多所学校。创业之初极其艰难，张謇历经人情冷暖、世态变幻，集股筹款困难之时，甚至典书卖字以渡难关，万般无奈之际，常常对着江水流泪叹息。幸有三兄张詧志同道合，荣辱与共。张謇对外、主持大计，张詧对内、料理小节，一起建设工厂、办学校、开垦殖、筑马路、浚河流、建码头、创办船务公司，他们携手主导的经济社会变革，使20世纪初的南通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被誉为模范县。不少造访过南通的西方人在报刊上或著作里叙述了所见所闻，并不吝赞美之词。那时的南通，甚至成为全国唯一在英文报纸上给自己做广告的城市，并将“南通商店”开到了纽约第五大街上。1914年，时任国务总理的熊希龄希望张謇将南通自治成绩编写出来，分发全国，以起到示范作用。尽管该书印成后因熊内阁倒台而未达预期效果，但当时南通在全国的地位可见一斑。

1920年，美国《密勒氏评论报》主编鲍威尔先生这样描述他眼中的南通：“1. 大约五十英里的现代公路。2. 一所棉业试验站与学校。3. 334所学校，21382名学生。4. 一所只上演高品位戏剧的新式剧院。5. 不存在任何乞丐。6. 一所拥有126名学生的农科大学，有实验田进行研究。7. 两所现代纱厂，拥有六万纺锤，五百架织布机和四千名雇佣工人。8. 一家现代棉仔油厂，供应地方需要，富余的远销海外。9. 五家现代银行与八家钱庄。10. 一家火柴厂、一所面粉厂、一家丝厂、一所铁厂、一家电灯厂以及一条通往上海及其其他地区的航线。11. 这一地区每年产出约一百万包棉，其质量属中国之冠。……这一地区的现代发展归功于张謇以及他的哥哥张詧，两位多年苦心经营，推动了这一长三角重点地区的进步。”同时期的查尔斯· T·保罗的著作《中国的召唤》一书中也特地提到了张謇的改革成就之一——“一所有附属医院的医科学校”。

对于创办医院的初衷，张謇自己曾总结道：“南通实业逐年发达，各省旅学于南通各校者亦逐年加多，乃注重卫生，设立医校及医院。” 1903年张謇赴日本进行了为期70天的考察，其中包括医校，并在日记中记载“日本医学发达最先，非独其士大夫所自负，德、法各国闻亦许之……”回通后张謇即着手开展全面的城市建设，并于1904年派遣通州师范学校毕业的熊辅龙（字省之）到日本千叶医学专门学校学习，以储备医学人才。清宣统二年（1910年），张謇、张詧计划筹备自治公所的时候，就有创办医院的设想。因为派往日本千叶医校的熊辅龙还未归国，所以暂缓。

1911年（清宣统三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半个月后，东南各省纷纷宣告独立。为保地方免遭涂炭，张謇、张詧积极斡旋，几经谈判后，狼山总兵张士翰未予抵抗，通州未动一枪一炮而和平光复，结束了清王朝在通州的统治。11月9日通州成立军政分府，张詧被公推为总司令，恰逢熊辅龙毕业归来，即在昭武院右小蓬莱旧址（现启秀路医校小巷6号）设军医处，熊辅龙任军医。通州战事未起，军医处渐兼民用，旋即扩充为通州医院。12月废州立县，通州改为南通县，宣布撤销南通军政分府，军医处亦随之撤销，所购器械药品拨归医院。1912年（民国元年），熊辅龙借籍仙观西院设医学专门学校，招预科学生。张謇、张詧深为赞许，遂出资改昭武院神殿为教室。1913年（民国二年）又将南通医院诸舍并入医学专门学校，另于院东南购地十六亩建设新院。1914年（民国三年六月）新院落成，张謇亲自提写院名“南通医院”。

新院建有一等病楼三幢，二等病室十间，三等病室十四间，诊病等室二十三间，传染病室五间，解剖室三间，洗衣洗毒室二间，浴室四间，甬道七间，厕所二间，门房二间，天水池一座。建筑费共用一万五千九百元，应用器具一千一百六十元，医疗器械一千三百元，都是张謇、张詧以私资筹办。新院开张时设内外及妇产三科，病床80张。1917年医院分科增多，分设内科、外科、皮肤花柳科和眼耳鼻喉科。

西学东渐之后，中医学遭到了一些文化名人的否定，甚至上演了“废止中医案”的闹剧，但张謇结合南通地方自治和医疗卫生实际，主张对中医、西医兼容并包，各取所长，他在积极推广和扩充西医的同时，不忘加强中医，他的远见卓识至今有着积极的意义。1916年至1918年间，医院先后聘任中医专家7人，中医诊治也分中医内科和中医外科。1919年6月又购得戴氏房产1.1亩，医院基地得到扩充，并添置了多件医疗器械，包括南通第一台X光机。是年夏，时疫流行，医院在唐闸大生纺织公司设立临时分院。两个月后时疫解除，临时医院撤销。1920年5月医院建成X光机楼，同时建手术室5间。张謇还聘请了德国专家夏德门博士为医院总医长，使医院科室之建设、业务技术等方面，有了显著的改观，经常施行乳腺肿疡、疝气并发大肠溃疡等大型手术。至此，南通医院可以算是苏北地区极为先进的现代化医院了。

1926年8月24日，张謇去世，出殡之日，南通万人空巷。1927年南通医学专门学校更名为私立南通医科大学，1928年医院改名为南通医科大学附属医院。1928年8月，私立南通医科大学与私立农科大学、私立南通纺织大学合并组成私立南通大学，医院随之更名为南通大学医科附属医院。随着时代的变迁，医院的名称几经更迭，而“以宏慈善”的办院理念始终被后继者奉为圭臬。

一个民族的强弱，在于身体与精神。张謇呕心沥血、筚路蓝缕，一方面普及教育，开启民智，一方面创办医院，提高百姓的健康水平，为南通地方事业的发展、改善民生福祉做出了不朽的贡献。南通医院，作为中国人自己投资兴办的最早的综合性教学医院之一，永远定格在历史的瞬间。

（作者单位：南通大学附属医院）

（原载：《张謇研究》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