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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庚子年间“东南意识”略议
时间: 2018-03-12     次数: 5001     作者: 刘学照

  

江南的政治德性

——张謇庚子年间东南意识略议

刘学照叙拉古之惑

原载2018-03-11叙拉古之惑微信公众号

 

叙拉古之惑按:本文标题江南的政治德性为编者私加。

一直以来,在一般通识性的近代史叙述中,关于东南互保一事,总是简单的强调袁世凯、刘坤一、张之洞、李鸿章等封疆大吏的意志作用。而本文作者则通过研究,发现关于东南互保的促成,其实背后是江南强大、成熟的绅商阶层背后的舆论压力,利益自觉。

1900的中国,这个古老的文明空间内,玄妙的开启了政治德性的分叉口,当北方拳匪倒行逆施,生灵涂炭之时,南方的绅商则在报刊舆论上公议国是,从《论南人忧虑北事》、《平北乱以定南方》、《论南北主见已分途》、《南方不宜受北方指授》、《东南变局忧言》、《保卫南方商务》、《使南方平安中国幸存》这些标题来看,不难窥探出江南的公共政治,存在了明显的文明自觉,并最终促使《东南互保约款》的达成,这无疑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光辉的时刻。

今日江南之繁华,何尝不是德性匹配的结果?

从历史上看,近世以降,江南的生存方式有其独立性格,套用汉宣帝的说法,就是江南自有法度,本以商读兼用,奈何商墨之学,莽荆之道治之?(兹日后从长计议)

汪晖对于中国反现代性(英美)的现代性的总结,我向来嗤之以鼻,这种可以追溯至以义和团为思想源头的延安现代性,其特殊的具有抵抗性质的思想性格,安能对一个幅员辽阔,各地民俗、文化、生产方式存在显在差异的中国,推出一个普遍的概括?扬他延安现代性,抑我江南现代性,可谓以,以,以之论,甚是可笑。

接续加州学派侧重于江南早期工商文明的讨论,我们完全可以从政治社会学上来引申理解江南现代性。作为一种自发的现代商业生存秩序, 及其与英美现代性的亲和实践,江南中国的近世、现代存在着太多的典范意义。(奈何天妒江南,以鸠乱凤巢,惜哉!惜哉!) 

对历史上,或者是当下,乃至于未来的江南现代性,其生存方式演化过程的具体展开,无疑对于我们现代的生存处境有着重大的启迪,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学术课题,也是一种生存秩序可能可欲的方向,更是一种文明涵化(enculturation野蛮的责任。

本文作者已故,尚有一篇姊妹篇《张謇东南意识与清末新政》(东南意识为作者所提)。文中所配插图为清人徐扬《姑苏繁华图》,世人皆知《清明上河图》,几人知明清江南之繁华远胜于昔时赵宋?

 

 

在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战争期间,张謇忧心国事,一再陈言献策,推助东南互保,力倡因势变法,显露出一种与上海庚子报刊时论类同的东南意识。本文谨对张謇庚子年间东南意识作简要议析,以期窥视他的名、实互存论的时局观,从而加深对他的政治思想的认识。

一、东南意识:庚子陈言的政治语境

张謇是庚子年间自称与康、梁是群非党”[1] (p. 861)的一位隶属帝党、赞同维新的人士。他甲午年中恩科状元,入翰林院四个月,因丁忧回籍守制。旋奉署两江总督张之洞奏派,总办通海团练。甲午战争后,团防事务结束。张之洞选派他和陆润庠在通州和苏州设商务局,开办纱厂。接着,张又聘他主持江宁文正书院。1896年,刘坤一返任两江、张之洞回任湖广后。张謇为开办纱厂事与刘、张以及盛宣怀等续多接触。18985月,张謇至京师向翰林院销假。不久,百日维新开始,他见翁同龢被开缺回籍之旨,又见补授一品及满汉侍郎,均具折谢皇太后之旨忧心”“朝局自是将大变。他劝翁同龢速行。翁离京仅半个月,张謇也以通州纱厂系奏办经手未完为由,在吏部宣旨任他新职的第二天便辞谢再度南归。[1] (pp. 410-412)遂专力于开办大生纱厂(1899年开工)以及执掌文正书院等实业、教育事务,奔忙于家乡南通与上海、江宁间。仍注目京师,关心国事,憧憬改革。为厂务、学务以及政治事务,与何嗣焜、汤寿潜、沈曾植、郑孝胥、赵凤昌、陈三立等上海和东南士人相交游,并与刘、张等东南督抚保持较密切联系。再之,他与上海报刊的一些报人也有交往。《中外日报》为汪康年主办,他弟弟汪诒年任主笔。张与汪氏兄弟均友善,他与汪康年同是上海强学会的参加者,汪比他早两年中进士,他在通信中以同年弟自称,并能无顾忌地议论朝政和君权民权等问题。而且,他与《新闻报》业主、美国教士福开森在1896年就相识,庚子年前曾数度晤面。[1] (pp. 642-645p. 386pp. 415-418)迨义和团运动和八国联军事件发生,张謇为挽救时局,一再与知友们谋划,向刘坤一等东南督抚陈言对策,其政治话语类同于上海报刊时论。

上海是近代中国最大的口岸城市和经济中心,是许多变革潮流的重要策源地。戊戌维新运动中,上海《时务报》一时成为维新派的主要舆论阵地。直至清末,上海始终是国内报刊舆论传播中心。据《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所列,武昌起义前海内所出刊物103种,上海65种,外地38种,当时全国有六成多的报刊在上海发行。[2] 历史表明,戊戌政变以后清朝统治内部矛盾加深,迨到1900己亥建储事件、特别是义和团运动发生后,其统治发生严重危机。所谓由新旧满汉”“生南北之意见[3] 1900年,上海报刊舆论有两个中心,一是年初对己亥建储上谕发布的震惊和愤懑;一是从初夏以后,对义和团运动发生及其所引起的时局变化的强烈的关注。这两次舆论潮的连结和深化,推助了带有上海、东南和南方特征的东南意识的显现。

1900124(己亥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清廷发布立溥俊为大阿哥的上谕,隐含废立之意。25日,电讯传到上海,沪上人心鼎沸,发生了经元善暨寓沪绅商1231人联名抗疏的事件。27日,《苏报》发表这份电文,并加按语说,本埠接奉电谕后,绅商士庶纷然哄动。皆谓,名为立嗣,实则废立皆有奋不顾身与君存亡之志[4] (p. 309)《新闻报》社说责问,不废之废,何以告海内[5] 《中外日报》电讯指称,此诏为上迫于母后,下挟于权奸所下,太后此举日暮途穷,不为久常之计的表现。[6] 该报还征引西人的话,称经某”“忠勇虽已避匿,但已为皇上办一件大事,并警告,若逼皇上退位,恐南省难免大乱[7] 借用西人之口表达了南北之见或谓东南意识

清政府所在的京师被称为首善之地,而中国的被现代化却首先发生在上海以及东南地区。甲午战争以来、特别是庚子年起,上海及东南一带新兴绅商阶层社会主体思想和参与意识迅速增强,上海庚子时论中的东南意识的凸显,正是反映了上海和东南绅商阶层从自己的处境和感受出发,对时局发展和国家命运的一种强烈关心。张謇是江苏名士,是状元出身的实业家和教育家,是东南绅商的上层人士。建储事件发生后,他感到震惊和忧虑,他关心上海报纸,并和上海报论产生了某种共鸣。他在1900126日记中这样写道:闻今上有立宣宗元孙悙邸之孙端王子溥俊为子,承穆庙后嗣统之诏,岁晏运穷,大祸将至,天人之际可畏也哉!”27日日记又写道:见《申报》、《新闻报》、《中外日报》,昨说果确,并有明正元旦内禅,改元普庆之说,亦有保庆之说,海内人心益惶惶已[1] (p. 429)事实上,张謇作为一位出身于翁同龢系的士人,他自戊戌政变以来一直关心光绪帝的政治命运和人身安全。政变发生不久,他因见两江总督刘坤一对荣禄等人的废立阴谋能持正论,曾借助汪笃甫、王寿芸的引介,恳请刘坤一上太后训政保护圣躬疏”[1] (p. 414);刘在张謇代拟的疏稿上又自加伏愿皇太后皇上慈孝相孚,以慰天下臣民尊亲共戴之忱二语[1] (p. 858)己亥建储发生后,刘坤一在奏国事迄退疏中又有以君臣之礼来,以进退之义止这样的鲠直之语。张謇于1900313(二月十三日)作《奉送新宁督部入朝》诗,对刘坤一的这两份维护光绪帝的奏稿作戊己堂堂两奏传,勋名况自中兴年的称颂。[1] (pp. 113-114)可以说,经元善的联名抗疏,张謇的劝刘帝,都代表了东南绅商反对后党废立阴谋的不同斗争方式,而上海报刊对己亥建储的报道和评论正是表达了他们的共同心声,这也是洋溢于上海庚子时论中的东南意识的前奏。

1900年上海报刊时论中的东南意识,更集中地显现在关于义和团事件的舆论中。先是6月上旬,各报怒责上谕袒团,说:沪上商人为之震动6月中下旬以后,抨击权奸矫旨乱命,宣传东南互保思想,申言只有保南才能存国。及至北京陷落、清廷西迁,进而分析中国以顽固守旧酿大祸事变”“原由,提出惩祸首请回銮请亲政行新政善后办法。在整个过程中,各报还发表不少这类社说:《论南人忧虑北事》、《平北乱以定南方》、《论南北主见已分途》、《南方不宜受北方指授》、《东南变局忧言》、《保卫南方商务》、《使南方平安中国幸存》、《论东南人心》、《论西幸长安之非计》、《论宜迁都江宁》等。[8] 显然,这种具有浓郁的东南意识的庚子时论,为张謇等东南绅商士人应对时局、陈言献策提供了有利的政治语境。

二、互存:一种温和的东南意识

1900年义和团运动期间,张謇对时局的发展和变化异常关注。五六月间,冀中义和团开始大批进入京、津地区,英、俄等八国策动武装干涉,形势紧张。张謇于64至大生纱厂,戒自己的副手、纱厂进出货董沈燮钧(敬夫)“相北方匪警缓急为操纵[2] (p. 436)安排好厂务后,于616抵江宁。恰逢刘坤一、张之洞于昨天电请总署代奏:拟恳明降谕旨,定计主剿[9] (p. 437)张謇617日记写道:闻张刘合电,请剿团匪。匪大恣肆,黄巾白波再见矣,他把义和团运动比喻为东汉末年黄巾、五代时白甲军、北宋初年王小波等农民起义。其主剿态度与刘、张相同。618,他见刘坤一,知大沽口失,陈招抚徐老虎策。徐老虎,名怀礼,字宝山,江苏丹徒人,是活动于长江下游的很有势力的盐枭。[10] (p. 327)刘坤一遂于第二天招抚徐。张又进而上书刘,申言招抚宜宣示诚信控驭得宜,安知不有异日之效,并对京师日内虑已有变不胜担忧。他认定招抚徐是为了免碍东南全局[1] (pp. 436-437p. 861)

在庚子事变中,张謇为应对时局积极参与了东南互保活动。东南互保章程签订有一个酝酿过程。先是,614,英国驻沪代理总领事华仑向英国外交大臣请示,拟与湖广及两江总督取得谅解,在扬子江流域内”“维持和平16日,复电同意。[9] (pp. 517-518)于是,英驻汉口领事向张之洞提出欲派水师入长江,帮助弹压土匪。张力阻之,遂电告刘坤一说,英水师欲据长江,若我不任保护,东南大局去矣,请刘告上海英总领事,力任保护洋商教士之责[9] (p. 327)而上海租界方面,也由南洋公学外文教习福开森面见盛宣怀,表达英允保护吴淞之意。盛电告刘坤一,请刘申明自任保护之意。刘复电同意,说,目前惟有稳住各国,方可保护长江,已电沪道,将力任保护意告各领[9] (p. 329)事情很快由督抚表示的自保向中外互保局面发展。其时,福开森做业主的《新闻报》带动上海各报作南方平安,中国幸存的鼓吹,为东南互保制造舆论;[11] 同时,与刘坤一、张之洞政治关系密切的东南绅士也纷纷陈言献策,力挺互保。显然,在621清廷发布宣战和招抚上谕的情势下,地方督抚订立中外互保会有抗旨之嫌。盛宣怀从保东南,挽全局的考虑出发,于624致电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请由刘、张会同电饬地方官上海道与各领事订约,上海租界准各国保护,长江内地均归督抚保护,强调,北事不久必坏,留东南三大帅以救社稷苍生,似非从权不可,若一拘泥,不仅东南同毁,挽回全局亦难[9] 同时,他又请沈渝庆(蔼苍)赶到江宁,商请张謇向刘坤一当面陈说。在这个关键时刻张謇发挥了独特的作用。张謇625日记写道:蔼苍来,议保卫东南事,属理卿致此意。理卿,即施炳燮。张后来追述:施君佐刘幕久,是役助余为刘决策,尤有功。但事情也颇费周章,张有追忆:余诣刘陈说后,其幕客有沮者。刘犹豫,复引余问:两宫将幸西北,西北与东南孰重?余曰:虽西北不足以存东南,为其名不足以存也;虽东南不足以存西北,为其实不足以存也。刘蹶然曰:吾决矣。告某客曰:头是姓刘物。即定议电鄂约张,张应[1] (p. 437p. 861)《东南保护约款》遂得于626日下午在上海签订。

张謇参与东南互保活动,并用清廷东南是一种名、实互存关系的立论打动了刘。其后,坊间流传的《庚子时事杂咏》中有一首《东南立约》诗,诗曰:

北海鲸鲵跋怒潮,奔腾杀气直冲霄。

联盟岂第全商务,抗命方能保圣朝。

半壁河山资保障,满天风雨几漂摇。

尽教协力支残局,鸡犬无惊静斗刁。[12]

尽管这首诗是无名氏所作,但它认为只有用一种冒抗命之嫌的办法才能保障半壁河山从而保存清廷统治,却表达了张謇等东南绅商人士对时局的看法。这也与盛宣怀所说的东南督抚要保东南、挽全局从权不是一个意思。可以说,这些思想反映了东南督抚和绅商的共同心声。应该认为,庚子事变中的东南互保,除开上海、汉口的租界方面,它实是由盛宣怀、刘张等东南督抚以及上海地方官员、上海和东南绅商以及上海报刊舆论等几方面的合力所造成。而张謇对刘坤一吐露的所谓西北东南名、实互存论是一种深含政治哲理的时局观,它是一种持论温和的东南意识,其对时局的估析可谓是入木三分。张謇不仅用以助刘决策,而且也据以进一步应对时局,议保东南

《东南互保》立约后,张謇在江宁和上海先后与陈三立(伯严)、汤寿潜(蛰先)、何嗣焜(梅生)、沈渝庆、沈曾植(子培)、郑孝胥(苏堪)等人进一步谋划;又曾与由津避地赴沪的严复会晤。[1] (p. 440)他在应对刘坤一西北与东南孰重时,已估计到清廷将要迁往西北。他接着的一项谋划就是欲使清廷南迁。他在627,与陈三立议易西而南事[1] (p. 437)历史表明,慈禧挟携光绪帝于814逃出北京,910到太原,1026抵达西安。由此,引发了朝野关于西狩迁都以及回銮的议论和争论。随的一些保守大臣曾有乘此乘舆西行即可于秦中重建新都的设想。而上海报刊舆论则强烈反对都陕之举”[13],而主张迁都江宁,认为人材物产”“南优于北,加之转运既便财赋仰给东南,南方又颇有方兴未艾之象设使迁都江宁实行维新之策,必可鼓舞振新,日起有功[14] 这明显地代表了拥护帝党、主张维新的东南绅商的意见。张謇这条日记虽简略,其欲将西狩改为南狩,亦当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所不同的是,上海报刊的迁都江宁论发之于慈禧逃抵西安前后,而张、陈的筹议是在626《东南互保》立约的当天,早于上海报论三四个月。再之,当张謇于821在家乡听到西狩的消息后,又于次日向刘坤一陈退敌迎銮计103,他又在日记中批评西迁之计不识敌情,并对琐琐群小,且以长安为小朝廷,可以偏安,保其前局,深感可哀[1] (pp. 440-443)虽然,张謇欲将清廷迁之议不果行,但这是张謇对名、实互存论的一次实际运用,也是他与上海报论反对都陕、主张南迁的呼声一种政治共鸣。

 

张謇应对庚子时局第二项重要谋划是提议推举李鸿章统兵北上和罢斥端、刚。张謇在甲午战争中是帝党主战派,与一味主和的李鸿章有政见分歧。张謇甲午年九月一日(929)日记有这样的记述:芸谷入见,上甚忧劳,且谕北洋有心误事。北洋之肉,其不足食也[1] (p. 367)对李十分愤恨。九月四日(102),张謇又单衔呈翰林院代奏,弹劾李鸿章主和误国,力言北洋大臣,实非天下唾骂之李鸿章所能胜任,乞另简重臣,而专任李鸿章直隶总督以终其身[15] (pp. 25-29)庚子事变发生,张謇眼见洋兵剽悍,行薄都城南中闻警,伏莽腾谣,遂从保东南,挽全局的大局出发,捐弃前见,以勘定之功望之合肥,认定非公推此老入卫两宫,殆无可下手[1] (p. 438)六月八日(74)与刘坤一说帖,请刘与南中疆帅,公推合肥统各路勤王之师,入卫两宫[15] (p. 44)当然,此前首议重用李的是盛宣怀。盛于五月十六日(612)致电刘坤一、张之洞,请他们电奏调傅相回北,以弭内乱外衅[9] (p. 326)盛的此议虽早,但是要刘、张出面奏请;而张謇陈言的办法却是公推,他更着眼于要李、刘、张等南中疆帅发挥主动作用。在所谓入卫问题上,上海各报意见不一。《新闻报》发表社说:《东南不可分兵》,而《申报》主张:各省疆臣宜督兵入京;《中外日报》则提出:东南七省疆臣合力用兵[8] 张謇这个公推的意见与东南合力用兵的主张相近。816,张謇在家乡尚不知北京已于昨日陷落,但深感京师危急,又一次上书刘坤一。其时,李鸿章已先后被任命为直隶总督和议和全权大臣,迟迟于721抵沪后停留不前。张謇在上刘坤一书中对合肥”“徘徊沪上感到焦急和不满。他估计西狩在即,再次向刘强调东南为朝廷他日兴复之资,仍当取权宜之道,坚持初计,慨然自任以固东南之疆寓;又提出,合肥倘旦夕北上,宜专差一道员随行见都人士陈说保护订约之本末[15] (p. 45)这里,除对李鸿章仍有所希望外,再次让固东南为朝廷他日兴复之资东南意识溢于言表,这是他的名、实互存论的又一次实际展现。

端、刚肇事诸臣的议论首先见之于6月中旬的上海报端。至7月中旬,上海报论中甚至出现内讨国贼扫除权奸的号召。[8] 据《张謇日记》可知,庚子年八月十一日(94),张謇应电约会见刘坤一,知合肥奏加荣、庆、刘、张为全权,又引各国语,直讦端、刚。他乃于98,再见刘坤一,请奏请罢斥端、刚以谢天下。次日刘与李鸿章、张之洞电商后联衔”“请罢端、刚。但直至李鸿章于914离沪北上时此疏仍具而未发,听说是须至京相机电上,张謇讥此为揖让救焚。在此情况下,他又采用汤寿潜意见,请刘坤一电劝端、刚自屈自求罢斥。后来,他获知李、刘、张、袁四衔劾端、刚误国,请予罢斥。得旨解端差使,刚、赵交部议处,觉得朝政似有转机,但次日又听闻顽固派鹿传霖亦入军机,他发出又是一刚也,可危的感叹。[1] (p. 442)并在致汪康年函中提醒老友:祸乱未艾,一奸去,一奸代,锋渐南下,诸君慎之[15] (p. 644)对权仍把持朝政表示担忧。事实表明,1900年八九月间,上海各报屡有清君侧皇上亲政的呼声。张謇在政治上、尤其是涉及宫廷政争上一向平和持重,他在庚子事变中始终把改变顽固派把持朝政的局面列为重要对策,其持论虽不像上海报论这样显露,但其一再作请罢端、刚的陈言,亦实寓有清君侧的深意。至于要皇上亲政的呼吁,正是表达帝党人士和维新派的意见。张謇一再与议迎銮南下,陈退敌迎銮计,虽未实现,但就其初衷,不能不说也寓有憧憬亲政的微意。

张謇应对庚子时局的第三项谋划是与东南士绅沈曾植、何嗣焜等人商议提出变法条陈。庚子事变发生后,上海报刊力言中国以顽固守旧酿大祸,召外衅,几亡国,而善后之法,在于亲政变法。先后发表鼓吹求变法复帝权行新政的社说。[8] 这征兆着被戊戌政变压下去的维新变法思潮在趁势再起。庚子年十一月初二日(1223),张謇收到沈曾植(子培)的来信,约为东南士民上政府行新政书。他遂从江宁去上海,会晤何嗣焜、汤寿潜,又诣盛宣怀,进行酝酿。庚子年十二月十日(1901129),清廷在西安发布变法上谕,宣称维新。不久,刘坤一来电,约明正偕梅生往商要政[1] (p. 861pp. 445-447)何嗣焜(梅生)是盛宣怀的同乡和幕僚,曾帮助盛创办南洋公学,与张謇有二十多年深交。何嗣焜与盛宣怀商议后草拟与刘坤一议商纲目,待张謇、沈曾植和汤寿潜前来斟酌损益,不料因脑卒中”“不治。最后,张謇参照何所遗《乡校丛议例》,申其意,作成《变法平议》。[1] (pp. 448-450)《变法平议》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为次,历陈变法主张四十二条,其中置议政院停捐纳改外部设府县议会行金镑改钱法立银行用钞票行预计行印税而裁厘金集公司而兴农业普兴学校酌变科举清监狱劝集矿、路公司等项尤具特色。《变法平议》力言欧美、日本等国,其变法皆出于创巨痛深中国沿元明制度浸淫渐渍六百余年戊戌、庚子,变乱迭兴;新党旧党之争,衍为南北。支离变幻,不可穷诘。他强调,私意尤望将上破满汉之界,下释新旧之争作为变法之命脉”[15] (pp. 48-77)。这表明张謇对当时新旧党争、南北之见、满汉之界的严重性有清醒认识并敢于正视。返观庚子年间上海各报追论事变原由时,《新闻报》曾指出,中国之有党类数年来由新旧之意见而生满汉之意见,又由满之意见而生南北之意见。又归结说,南北之见其嫌隙盖积之戊戌政变,而成之今岁的义和团之役。[3]《中外日报》则进一步指出太后守旧,并在论述南北界限时每每与论析帝后界限相关联,较自觉地把自己的持论置于的一边。[8] 而张謇视破满汉之界释新旧之争变法”“命脉,与上述报论相近,但只是持论温和,绝不涉及帝后界限而已。

张謇《变法平议》递呈于刘坤一后,刘只与他论及州、县以下官改职及学堂,理财则赞改盐法,余皆不论。这种避重就轻的敷衍态度使张謇意绪为之顿索[1] (p. 450)几天后他路过上海,给办报的汪康年留函,提醒老友:一切议论,千万检点。新宁忧思之心,今犹懔懔,瞻顾西方,你当知诗经中我东曰归,我心西悲的所咏了。[15] (p. 644)张謇对刘坤一只顾望西感到失望,而对张之洞更留有其人在戊戌政潮中骑墙”[1] (p. 433)的印象。其在庚子夏捕杀唐才常后又留有杀士的骂名。张謇曾属鄂友劝张效法光武、魏武军中焚书”[1] (p. 441)以网开一面。当时汪康年主办的《中外日报》曾为唐才常等人鸣不平,抨击东南督抚徒恃成约,不欲身靖北难,并说,对自立军的捕杀与株连不足以为诸公之上功[16] 再之,张之洞在晚清大吏中有好讲学问的名声,而在这名声的背后却是更注重对舆论的控制。庚子年初,上海盛传《申报》主笔得鄂客某君洋三百元,以某君一家之私言公天下,混淆黑白,遭到上海各报一阵群攻。[8] 连宋恕从上海写出的家书中也说:两湖去秋后已禁阅[上海]各报甚严,惟受贿之《申报》许阅[17] (p. 701)而所传行贿之鄂客某君,即指张之洞的心腹幕僚梁鼎芬(节庵)。张謇在辛丑年(1901)六月十二日(727)致汪康年信中写道:叔韫旋沪,必已晤谈。节庵于兄动膝及往来之人,知之甚悉,言之颇详。何故?”“西政务处识昏语乱,而意侈大,亦有所闻耶?张謇对梁鼎芬密切关注上海《中外日报》报馆动态颇生怀疑,对督办新政的政务处亦感失望。在另一封给汪康年的信中更慨言,新政殆无大指望。欲合三数同志,从草堂入手,以海滨为基。我侪所能为者止于如此[15](p. 644p. 643)他既感新政无大指望,而刘、张又不可期,就只能退归草堂了。这年十一月十三日(1223)即清廷将回迁北京前夕,张謇在《东堤》诗中吟咏道:

西北天都旷,东南地更悠。

明年年五十,晚矣事农谋。[18] (p. 123)

他一改一年多前对刘坤一所说的名、实互存的政治视角,用一种归去来兮的田园诗人的情怀重新解读西北东南的关系。已不见前昔议保卫东南事议易西而南事以及约为东南士民上政府行新政书的那般政治热情。而自感明年将五十初度,该退身专事于通海垦牧农谋了。这样,张謇在庚子事变中跑完一个保东南,挽全局的政治圆圈后,再回上专力于实业、教育以及兴农的救国道路。

 

三、尾论:一次倚的政治实验

综上所述,1900年从己亥建储事件起、特别是义和团运动发生后,上海报刊时论凸显出一种从上海、东南和南方的视角立论的东南意识,表现出上海和东南绅商关心时局发展和国家命运的社会主体思想。这种洋溢着浓郁的东南意识的上海报刊时论,为张謇等东南绅商士人应对时局、陈言献策提供了有利的政治语境。张謇作为江苏和东南地区的上层绅商人士,他在庚子年向刘坤一、张之洞等东南督抚的陈言献策中,也显露出与上海庚子报刊时论类同的东南意识。特别是他的西北东南名、实互存的时局观,含有深湛的政治哲理,不仅为当时东南官、绅合力进行东南互保活动奠立了思想基础,也是了解庚子年间、以至整个清末十年间张謇政治思想的一把钥匙。

张謇是江苏和东南地区上层绅商士人的代表,他从甲午年后走的是一条立足南通、背倚东南、关注全国的救国道路。他思想风格求实、平和,政治历程有进、有退。政治上退时,背倚东南,建设南通,不忘全国;政治上时,背倚东南,关注全国,不忘南通。我们议析他庚子年间的东南意识,有助于我们加深对他的政治思想和救国道路的认识。庚子年间,他为救时,奔忙于南通、江宁和上海间,他在不忘南通的同时,借助东南舆论和东南督抚,保东南,挽全局。庚子后,他退守一时,专力于南通建设,但仍背倚东南,关心全国。不久,立宪声起。这时,东南绅商的社会主体思想和参与意识进一步增强。张謇又了。他在不忘南通的同时,仍背倚东南,关心全国。不过,不再是庚子年间的倚重东南督抚,而是充分借重东南的绅商、民心和舆论,推动全国立宪运动和全国局势的发展。就此而言,张謇庚子年间议保东南的活动是他清末倚南”“望北领导立宪运动的一次实验。

 

参考文献:(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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