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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山微语(续)
时间: 2019-06-21     次数: 1836     作者: 赵 鹏

 

牛山微语(续)

 

赵 鹏

 

十五

村田与张謇见面是在濠阳小筑,据其记述云:“因孝若君之引导,访张氏于私第。其邸在南门外濠沿,为闲静之中国式。在门口稍待,即令余通过广大之回廊,而至于奥深之应接室。其间中国式之椅子,以规则而排列,除此以外,别无装饰,外观颇极简素。”其记初见张謇云:“张季直先生见余入,则悠然起立,殷勤致敬焉。其色黑,而朴朴之风貌,令人一见而疑其不似为有名纺绩王之张氏焉。然拓其两足而倚于椅上,鹰扬之态度,实表现前清之大官资格。”会见时村田征询张謇对中国前途的意见,张謇提及自治和财政两个方面,其论说颇有见地,因不嫌劳,再抄于下:

张謇说:“余脱离政界久矣,对于中国之前途,不敢发表大意见,然窃谓欲使中国为完全之国家,则不得不从事于自治。但余所谓自治,非现在各地所骚然哄动之自治,而谓彼名实共备之真正自治也。现在联省自治之声颇盛,然自治未实现以前,则所谓联省者,恐终无实现之期。纵备有联省自治之形式,亦终无何等之效果。中国之财政,固已底于穷迫,而民间则不然,特财政之不统一,是其缺点耳。且中国未曾开发之财源正自不少,若他日用民间之资金,将此等财源开发,则中国财政,绝非可抱悲观者。余信开发民间资本运用之途,实为中国目下之急务。对于外资之输入,余非绝对主张排斥者,只依其目的如何,或不能一概欢迎外资之输入耳。关于中国财政救济之策,余却抱有许多计划,然在今日之中国,恐不能实行也。”

 

十六

今人谈到张謇所办的伶工学社,多谓梅兰芳曾任“名誉社长”。我为此说置疑多年,因为从当事人张謇父子、梅兰芳、欧阳予倩、徐海萍以及伶社学生的相关记述,都未见提及。由谁最先说起来的,一时还不易追索,总之也只是二三十年内的事。现在猜想,名誉社长之说,可能源自192026日(旧历十二月十五日)张謇给梅兰芳的一封信。那是梅兰芳初次在通演出返京不久,张謇希望留他在南通发展,故写信相邀,其中说到:“仆之欲复古舞,为沟通救济社会之对于美术通俗计也。明春弟来,拟延为伶工学社名誉主任,协计第一步进行方法。若舞,则须弟主其任。以仆悬测,三年必可作舞谱矣。……吾之伶工学社、更俗剧场,将以为全国之导线也,而亦弟之试验演习场也。”其时伶工学社校舍正在建设中,而前此张謇已与欧阳予倩商量,拟聘梅剧团中的姜妙香、朱素云为教员,这与此信延聘名誉主任一样,都是以梅氏来通为前提的。虽然张謇认为北京艺事环境不好,甚至对梅说:“北京有何统系,谁认维持?如他人为之,而弟止于其间献艺,犹可云也;若弟自为之,掷七八万钜赀于风雨飘摇之地,伧楚荟萃之场,至险至危,窃以为断断不可。”但是梅兰芳并没有肯舍弃北京的舞台,这一来所议之事就成为张謇的一厢情愿,最终既未有名誉主任(社长)之延,也未有舞谱之编,连两位教员也未聘成。或许有人见到张謇此信中的“拟延为伶工学社名誉主任”,也不顾那个“拟”字,便信以为实,把梅兰芳说成伶社的名誉社长了。

 

十七

顾怡生回忆通州师范开校那天,有张謇“手持二尺馀长之淡色巴菰烟筒,且吸且谈”的记述。这“淡色巴菰烟筒”是个什么鬼,其实也不难猜。原来这儿与“色”字毫不相干,不知怎么让它混了进来,变成一个淡颜色的“巴菰烟筒”了。淡巴菰其实是一种烟草的名称,据说是西班牙群岛太诺语“tobaco”的音译。这种烟草从明代中叶就传来中国,前人也时有记载,举个本家《陔馀丛考》里的一段:“王阮亭引姚露《旅书》谓:烟草一名淡巴菰,出吕宋国,能辟瘴气。初漳州人自海外携来,莆田亦种之,反多于吕宋矣。”俞曲园《右台仙馆笔记》曾记一则故事云:“金陵城中,有以芦席覆一尸者,其上半身不可见,下半身则裤仅及膝,双足不履不袜,挺然不动。尸旁立一丐者,向众涕泣,募钱收殓,云死者其父也。于时观者甚众,颇有哀而予钱者,或百或数十,一时积有千馀。丐犹未足,请益哀。忽有老翁持筒吸淡巴菰,馀烬适坠于尸足,足为之缩。众大惊,既而悟其伪也,乃大笑。死者掀开芦席而起曰:愈矣愈矣。卷芦席向众叩头谢,共荷钱而去。”这个装死骗钱的把戏,竟让烧烫了脚的烟灰给揭穿了。

 

十八

张謇始终是个积极入世的人,像“看破一切”之类的话,本不应该在他嘴里说出来。然而这也有例外,我过去读他的信札见过一例,所以印象特别深。这是辛亥武昌事起后五天,即农历八月二十四日,张謇在南京劝说铁良举兵援鄂时写信给张孝若的信里说出的。因为铁良按兵不动,张謇大感失望,所以这个情绪也流露于信中。其信为:我视世变皆计数而得之事,绝不足异。我在江宁甚安。明日去苏,后日仍回宁。大约九月初五、六日由沪回通,到通必初七、八日。儿可告慰家中。八月廿四日,父寄怡儿。皮雕竹笔筒制意颇佳,送博物馆慎收。莘儒制府有一绝佳者,今付劫灰矣,如何存我院中耶?以是更看破一切。书存平安馆,瓶存馆厨内,儿自料理。从信中可以看出,他的“看破一切”并非前说的“世变”,而是因附言说“莘儒制府”事引起的。莘儒乃满洲人瑞澂的字,此前他任湖广总督驻于武昌,正是因他而激成此次起义,事一起他便弃城而逃了。张謇写此信的前二日,《申报》已报道出“鄂督瑞澂先行革职,许其戴罪立功”的清廷决定。瑞澂的事张謇显然已经知道,而此前不久在武昌瑞澂处应该还看到那个制作绝佳的笔筒,推测还为博物苑征集过,所以才会有“今付劫灰矣,如何存我院中耶”,甚至“以是看破一切”的感慨。于当年的画报上看到两幅有关瑞澂的画,一幅名为“瑞澂由沪逃走之情状”,有文字说“瑞澂由武昌逃走,后至上海,住船板厂洋房内。革命党欲寻而杀,由赵凤昌从中调停,力为解脱”,后闻清廷欲治其罪,乃转由青岛出逃日本云云。另一幅则在武昌事起前,名为“瑞澂将因贪失位”,附文云:“鄂督瑞莘儒制军到鄂年馀,无所展布,使气凌人,奴隶属员。前于印捕杀人一案,轻视民命,含糊了结,其素用手段索来之金,计银四十馀万,怨声载道,人所共闻。”由此导致湖北绅士推举代表赴京控诉。由此看来,瑞澂这个人还比较贪,猜想张謇此前劝征笔筒不曾得允,所是这个“看破一切”里或许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十九

张謇办在南通城南段家坝附近的那座公共体育场,早亦称为“公共体操场”,其开办时间,以往多据陈翰珍的《二十年来之南通》定为民国二年,因此有全国最早之说。其实不然,民国二十年印行的《南通游览指南》谓:“公共体育场在南门浦子巷,民国七年创立,分民众运动、妇孺运动、体育指导三部,附设民众体育协会。”这个时间也只是举成数而言之,因为在此年前就已建成开放了。举一例,民国六年十一月二十八日《通海新报》有题作《公共体操场开放》的报道云:“南门新城外西首马路旁,经地方办事处建筑公共体操场一所,早记前报。兹闻该场现已建设完备,每日当夕阳未下之时,恒有军学各界,率队前往该场游戏云。”彼时体育运动尚未普及,宜乎到了记者笔下就成为“游戏”了。我曾怀疑刊本《二十年来之南通》之“二年”系手民之误,因“二”与“六”的行书字形颇近。及至看到陈翰珍的手稿,始知他已误作“二年”。重印此书时,我特地加了个注而据实改正,目的就是不想因此再误传,谁知近日还见人在拿“二年”说事,我也没办法了。  

 

二十

日前说张謇于宣统三年在北京商业学校演讲事,看到讲及山东义丐武训,记起一起公案来。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管劲丞先生说起来的,见诸他写的《张謇为武训开追悼会说的无稽》。文章认为有人说张謇闻武训死讯即召集学生举行追悼会,还为他画像挂于学校礼堂的孔子像旁,那是无稽之谈,并且对张孝若为父亲作传也如此在说表示不解。管先生指出,武训死于光绪二十二年,那时张謇还没有办学校,不可能召集学生开会追悼,何况追悼会的形式彼时中国还未曾出现。管先生此讲确有道理,然而接下去他说,询问了自通师首届毕业后一直在校任教直至退休的尤慎铭先生,据其回忆“从来没有听见说通师为武训开过追悼会,也没有在任何会场中听见张謇谈武训”,由此认为传闻不可靠。至于画武训像事,他回忆自己民国三年在师范校上学时,图画教师陈效韩曾布置全班学画炭画人像,确有同学画过武训,并且好的作业还装框挂于礼堂,但指出这与张謇毫不相干。张謇为武训开追悼会虽说未有,但在通师对学生讲武训却有确切证据,一来见于光绪三十一年六月一日他的日记:“甲、乙、丙班生散学行礼,甲班简易科生卒业行礼,为诸生演说山东教育丐武训。”二来这一次的讲演稿,还以《叫化子》为题刊于通师学生自治会编的《学艺》乙亥卷之二,注明是为“本校第一届简易科卒业”而讲的。此讲稿未曾收于《九录》,可能管先生也没有看到,所以才有以上的说法。上世纪五十年代,武训已在全国各地遭到批判,管先生写此文章,不知有没有让张謇撇清关系的意图在内?

(作者单位:南通张謇研究中心)

(原载《张謇研究》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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