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品“啬翁”之“啬”

陈  亮 

状元实业家张謇自号“啬翁”。这一字之号，有人解作吝啬，赞其勤俭自律。而深挖其生平与思想，便知此“啬”的真谛，实为“稼啬”之“啬”，是深耕农本的坚守，是以农安邦的初心，更是一位先贤对人生追求的深情告白。

“啬”之古意本就与农耕紧密相连。《说文解字》有言：“啬，谷可收曰啬”。原指谷物成熟可收获，后引伸为耕种劳作之意，这正是“稼啬”的本源。古之文人，名字之外，自取雅号，往往是人生志向情趣的表达，如陆游之“放翁”，苏轼之“东坡”。张謇取“啬”字为号，绝非随意为之，而是其人生志向的体现和深厚农本思想的鲜明注脚。清代初年，江海间涨沙成洲，崇明人陈朝玉率妻来迁，“斫木为耜，冶釜为犁”，开荒造田，成“江海大聚”，被龚自珍尊为“海门先啬”。“先啬”者，田祖也。而张謇出身海门常乐亦农亦商之家，自幼浸润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文化当中，父母的辛劳，家庭的朴实无华，让他深刻体会到农业是立命之本，衣食之源。青年时期他便积极参与农桑之事，即便日后高中状元，身居要职，创办实业，名满天下，这份对土地、对农业的敬畏和崇尚始终未变。

张謇一生都在践行“稼啬”之道。甲午战争后，国弱民贫，列强环伺。他深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农业不振，则民生无依，国家难安。于是，他跳出书斋，走出朝廷，以实业救国为己任，却始终将农业放在基础核心地位。他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在江海之滨开垦盐碱地，变荒滩为良田；他倡导种植棉花，既为自己创办的大生纱厂提供原料，又让农民获得稳定收益；他推广粮食种植技术，改良作物品种，只为让江海百姓能丰衣足食。数十年间，他亲手擘划的垦殖事业覆盖广袤大地，滋养万千生命，用实际行动诠释了“稼啬”的真谛——不是单纯的耕种劳作，而是以农为基，为民谋福的担当。张謇曾说：“皆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者，皆上中级游民也。国安得不穷？安得不乱？”至此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处处以田子泰（名畴，后汉人氏）自况，并且将垦牧公司厅堂题名叫“慕畴堂”了，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如此珍视那张头戴草帽、肩荷锄头的《张季子荷锄图》了。

将“啬”解释为“吝啬”，虽非本意，却也恰如其分的映照出张謇的勤俭本色。他自幼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即使成为手握实业大权的巨擘，依然保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他对自己“啬”，衣食住行皆不奢华，却对社会、百姓慷慨至极——创办学校，他倾囊相助；兴修水利，他不吝投入；赈灾济民，他鼎力支持。这份“啬”与“奢”的对比，正是他高尚人格的写照，对己勤俭，是坚守本心；对民慷慨，是家国情怀。而这份勤俭又与“稼啬”之道一脉相承，农耕之人，深知土地的馈赠来之不易，唯有勤俭自持，方能让耕耘有所收获，让民生得以长久。

张謇以“啬”为号，是对自己人生追求的明确宣告。身为状元，他本可跻身仕途，安享荣华；身为实业家，他本可专注商海，积累财富。但他以“种田的老翁”自居，将农本思想融入骨血，将耕耘土地作为毕生追求，在那个重农抑商与实业救国交织的时代，他用“啬翁”之号打破了文人与农夫的界限，彰显了“农为邦本”的深刻认知，他深知工业的发展离不开农业的支撑，民生的安定离不开土地的滋养，唯有扎根农业，百姓才能衣食无忧，国家才能根基稳固。

“啬翁”之“啬”，藏着张謇的人生密码。它不是贬义的吝啬，也不止于表面的勤俭，是古汉语中“稼啬”的本意回归，是一位先贤对农本思想的执着坚守，是对以农安邦、以农惠民的一生践行。张謇用“啬”自勉，在江海大地上书写了“耕者有其田，食者有其粮”的民生画卷，也为后世留下了一份不忘初心，坚守本真的精神遗产。如今再品“啬翁”二字，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状元实业家的低调谦逊，更是一位中华儿女对土地的深情，对民生的牵挂，对家国的担当，这份“啬”值得我们永远铭记和敬仰。

   作者简介：陈亮，男，1962年生，江苏海门人。中共党员。1983年毕业于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任中共江苏省海门中学总支副书记，中共南通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南通市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局长、党组书记,南通市政协副秘书长、二级巡视员等。作者曾于2020年12月26日在《南通日报》发表论文《张謇自号“啬翁”之新解》，本文系对这一课题深入研究的续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