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有关南通女工传习所的两份佚函

——苏州市档案馆馆藏张謇佚函之南通女工传习所

□ 羌松延

在苏州市档案馆，藏有两份张謇关于南通女工传习所的佚函，同时还有两封与此相关的回信。四份往来书信所及内容，为此前未有记录或公开之事件，对南通女工传习所与南通早期职业教育等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佚函一

敬启者：敝处女工传习所专授绣艺，所用缎料，向由办事员徐君禾生在苏娄门大街陶泰丰缎帐房采购。本年因运销美国之绣品用料稍多，由徐托一陈姓代为经手。数月前有人报告，陈所经手之货皆有回用，又多以三号充二号、二号充头号浮开价格等云。此次用数既多，徐所托之陈姓有无私弊，亦不得不查。惟又闻娄门陶泰丰帐房有二家，一有三号缎，一止两号。缎庄有回用，帐房例无回用，此亦关系事实调查之一。

贵会为工商业法团，素著诚信，用特专函奉托，代为调查陶泰丰是否两家，所制之缎是否有两号、三号之别，价格之分共有若干等，每等能否各以缎样一尺或数寸见寄，该值示明，即可寄缴。传习所系法团，用人不得不慎。徐君在所服务有年，既涉疑谤，不可不为确切调查，分明皂白也。费神感祷，即请公安。张謇，七月六号。

这份佚函，并非笔者首先发现。查（南通）张謇研究中心编《张謇研究年刊（2018）》，在《张謇佚文》栏目中曾录有该函，并附有考证。但比对档案全文，觉有重新说明之必要。

一是认定佚函系年。2018年年刊所录佚函文字，源自苏州市档案馆地下展厅《吴门珍档》展出的一幅所谓张謇墨迹翻拍照。笔者所见长期展陈的该图片说明仅有张謇简介及信件名称，却不见收信者与写信时间等重要信息。经查阅档案后发现，或许是考虑到展出效果，档案馆选用的是一张对原件照片经过处理后的图片，并PS掉原件上最为关键的附注：“收字第廿八号，民国八年七月七日到”）^[1]，据此可直接认定张謇此函所署“七月六日”是在1919 年。更有价值的是，因南通绣织局成立于民国九年九月，旋即在美国纽约设立分局经销绣品，故对于南通女工传习所绣品运往美国的时间，学界一直据此认为是始于1920年。但由函中“本年因运销美国之绣品用料稍多”句，及1918年10月北京《益世报》报道：上海总商会呈请农商部云“拟将南通女工传习所所制各种花边运往英美各国销售，恳予提倡减免税釐”^[2]可知，在此之前的1918或1919年，该传习所绣品就已运销美国了。而1919年8月《通海新报》报道“张啬老为开拓海外商业，增进妇女生计起见，传习所外复组织绣局，近者特设肆于美国纽约，讬陈君（仲久？）经理其事，定本月二十七日将出品装箱运赴纽约”^[3]，则将绣品运美销售时间锁定在了1919年。而张謇信中所提缎料，似乎就与这第一批装箱运赴纽约的绣品即花边有关。

二是确认致信对象。因该函无抬头名称，如仅凭展览图片，只能按信中内容推测：或为苏州总商会，或为苏州绸缎业同业公会。经查，苏州商务总会是清末八大商会之一，与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武汉、广州、重庆商会齐名。各地商会的原始档案，历经朝代更迭和天灾人祸而得以幸存下来的，仅有苏州、天津两地商会。苏州商会档案保存完整，弥足珍贵，蜚声海外，并作为苏州档案馆的镇馆之宝，被列入《江苏省珍贵档案文献名录》，其中晚清部分列入首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在苏州市档案馆，苏州商会档案以“I14”作全宗号，查阅相当方便，只需检索一下关键词，便知该佚函为其中之一，亦即可确认收信者为苏州总商会。

三是函件所涉事项。再读佚函一，便知张謇此信是为南通女工传习所采购的缎料之事而写。原来，传习所绣品所用缎料据称来自苏州娄门陶泰丰帐房，一向由徐禾生（徐为沈寿的苏州邻居，曾任传习所账房。1927年与罗玉衡、范北强、曹书田等任南通教育改进委员会委员^[4]）负责办理。由于1919年用料稍多，徐禾生就委托陈某代为采办。不料，张謇接到小报告，说陈某经手的缎料“皆有回用，又多以三号充二号，二号充头号，浮开价格”。还说娄门大街有两家陶泰丰，一家有三号缎，一家有二号缎，而“缎庄有回用，帐房例无回用”。因缎料优劣事关绣品质量，而高开的价格则影响着传习所的利益，并关系到徐禾生的清白，张謇因此致函苏州商会，请他们代为调查“陶泰丰是否有两家？所制之缎是否有两号、三号之别？价格之分共有若干？”并希望能各寄以缎样。

苏州丝绸，名闻天下。陶泰丰为苏州著名绸缎庄之一：1921年参加江苏省第二次地方物品展览会，陶泰丰送展的素缎获三等奖^[5]。1923年2月，美国纽约续办第二次万国博览会，苏州有7家纱缎庄展出纱、缎37件，陶泰丰为其中之一^[6]。

由字迹可知，此佚函正文由秘书代笔。而张謇在写下签名和日期后，另又亲笔写下一段文字。滑稽的是，苏州市档案馆的布展，选取了以秘书代笔的那部分，而信末的张謇亲笔附言却反而被裁剪掉了。兹将这段文字补录于此：

上年亦有不在陶泰丰买者，拟请讬陶泰丰将南通女工传习所向买之缎共有几次，每次买缎若干，每号价若干，注明月日，详悉实开，尤所盼祷。想该账房正当工业，必可以诚实见告也。謇再拜。

不论是信中的正文内容，还是张謇为重点强调而添加的亲笔附言，均可见其调查此事的目的是为了弄清真相，慎重处理徐禾生被举报一事。

对于张謇此信，苏州商会很快就有了回复。说“该庄声称并无分出，并谓上年南通传习所亦未与之直接定货，但今年旧历正月间有蔡逸记绣庄来定头号魁素三十疋，此货闻系特售于南通传习所者等语”。另告知已“由该庄检送标本三方，详细开列”，并随信“附上标本三方”。^[7]

由上文可知，苏州商会于7日收到信件，佚函一另外留有“请程干卿先生调查”字样，则为8号签写。而商会这封回信的落款时间为12日。经查，程干卿（兆栋）时为苏城纱缎业云锦公所（次年称江浙丝绸机织联合会）代表^[8]、苏州总商会会董^[9]，后于1935年任商会主席，是苏州商会重要成员之一。

佚函二^[10]

敬启者：前承惠复，调查陶泰丰事极荷关垂，惟函内所称有缎样三方寄通，至今未到，祈为一询。此三方应值若干，并请属其开价见示，缎到价即可汇还，正不必客气也。再渎，即请

公安！

张謇  

八月四日

敝处凡查一事，必欲澈其究竟，于办事、于用人，皆不敢轻率也。是以屡渎，幸亮。

由该档案所注“收字第卅号，民国八年八月六日到”，便知其年份仍为1919年。而在佚函二中，张謇除对苏州商会“调查陶泰丰事”表示感谢，关心的事情主要有两件：一是7月12日“函内所称有缎样三方寄通，至今未到，祈为一询。”二是“此三方应值若干，并请属其开价”。

“接张季直先生回函‘样本并未收到’等语”后，苏州商会又于18日去信邮政局，就“邮寄南通州张季直先生平信一封、货样一色”事，询问“同日付邮，自必同时送递，何以此项货样竟未送达？”并请其“饬查见复”^[11]。

史料所限，张謇两次致函苏州商会所托之事的最终情况不得而知。人们常说“结果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过程”，这句话虽存在争议，但用在此处似乎颇为贴切。因为在梳理双方往来信件的过程中，既让我们对苏州商会有所了解，更对其办事效率之高，态度之认真心生敬意。同时，虽说与苏州商会的交往，处理各种事务是张謇的工作常态，但这组信件，让人读出了他在创新产学研相结合，将女工传习所绣织艺术品推向国际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坚定不移的实业抱负、务实诚信的用人理念和全心投入的工作作风。这些，都特别值得今天的人们真真正正地去学习。

（作者单位：南通开发区社会事业局）

参考文献：

[1] 《为询陶泰丰缎状冒充用料等事》，苏州市档案馆藏，I14-002-0110-048。

[2] 《花边拟运英美》，《益世报》1918年10月24日第6版。

[3] 《运美绣品展览会》，《通海新报》1919年8月27日第6版。

[4] 《南通教育改进会之组织》，《时事新报》1927年6月15日第12版。

[5] 苏州市地方志编篡委员会办公室编：《苏州史志资料选辑》（2003年刊），第187页。

[6] 苏州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苏州往昔》，古吴轩出版社2015年版，第302页。

[7] 《复张季直先生函（底稿）》，苏州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号I14-002-0131-054。

[8] 《盘门税所屡扣浙丝之呼吁》，《神州日报》1919 年 8 月 29 日7 版。

[9] 《浙议会开放茧行案之争潮》，《申报》1919年12月13日第7版。

[10] 《为调查陶泰丰之事的信函》，苏州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号I14-002-0131-052。

[11] 苏州总商会：《函邮局为南通张季直先生邮信、货样一事（底稿）》（1919年8月18日），苏州市档案馆藏，I14-002-0131-053。

（原载《张謇研究》202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