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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效忠——张謇代拟奏稿的前前后后
时间: 2025-12-01     次数: 201     作者: 沈 淦

 

最后的效忠

 

——张謇代拟奏稿的前前后后

 

 

 

翻开《张謇全集1·公文》,有篇作于19111016日的《代鲁抚孙宝琦苏抚程德全奏请改组内阁宣布立宪疏》,全文洋洋1300余字。半个多世纪后的六七十年代,著名学者沈云龙先生在编撰《现代政治人物述评》时,于其中一篇《辛亥苏州独立与张謇》中,收录了这份奏稿的大部分,约一千字。或许可以说,这份奏稿是张謇向清廷最后的效忠吧?

19111010日,武昌起义爆发时,张謇亦在武昌。因为104日,创办了南通大生纱厂的实业家张謇抵达武昌大维纱厂,商谈有关纱厂的事务。10日白天,友人诸宗元告诉张謇:昨夜汉口抓获了两个革命党人,并获得了革命党人的名册,清军“彻夜闭城大索”《辛亥苏州独立与张謇》,于是直到上午十时,武昌城门方才开启。晚上八时,张謇登上了襄阳号轮船,准备返回南通,忽见武昌草湖门火光大作,原来是新军工程营武装起义。十时,襄阳号启航东下。张謇回望武昌:“火作即长亘数十丈,火光中时见三角白光,殆枪门火也……行二十里犹见火光。”《张謇全集8·柳西草堂日记》作为亲历者,他很快又获悉:武汉三镇都被革命党人控制了。

1014日,张謇抵达江宁——即南京,立即拜访江宁将军铁良,劝铁良立即率军救援武昌,并上奏朝廷请赶快下达颁行宪法的“圣谕”。铁良却推托说,要先与两江总督张人骏商议。第二天,张謇又去见张人骏。哪知张人骏极力诋毁君主立宪,并说:“瑞澂(音chéng)能够挑起祸端,自然也能够解决祸端,何须他人入援?”瑞澂是湖广总督,起义军血战一夜,占领武昌后,身为封疆大吏的瑞澂已仓皇逃至兵舰上。张謇恳切地劝张人骏道:“武昌地据上游,倘若敌军顺流而下,安庆又有革命党人响应,江宁就很危险了!”张人骏却满不在乎地说:“我这儿有兵有将,自然能够守住地盘。”张謇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只得哀叹:“呜呼,大难旦夕作矣!”在日记中,张謇更是痛斥张人骏为:“其无心肝人哉!”由此可见,作为清廷状元、立宪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尽管对清廷迟迟不肯召开国会相当不满,其基本立场还是站在清廷一边的。

16日,张謇抵苏州,请求江苏巡抚程德全上奏朝廷:迅速颁布宪法,召开国会。程德全认为很有道理,索性就委托张謇草疏奏稿。于是张謇匆匆吃了点晚饭,便约了两个同仁:立宪派成员雷奋、苏州议员杨廷栋,回旅馆草拟奏稿。起初由张謇撰写,之后又张謇口授,雷、杨二人笔录,直到三更之后,严格说,应该1017日凌晨了,才写毕誊清。张謇则“因睡迟,彻夜不寐”。显然,“彻夜不寐”的原因不仅仅是“睡迟”,还有对清廷命运的深切忧虑吧?

下面是奏稿的白话文节录本:

“自从四川的动乱尚未平息,湖北的危难又接连发生——将士怀有二心,官吏纷纷逃亡,风声鹤唳般的恐慌消息四处传播,沿江各省无不戒严。朝廷先后派遣荫昌、萨镇冰统率水陆两军南下,同时起用袁世凯、岑春煊总督四川湖北,采取剿灭与招抚并用的策略……然而民间谣言日益猖獗,无法遏止,防不胜防,如同沸汤般动荡的局势即将形成,此时再采取防范措施为时已晚。

朝中舆论普遍认为,应对危局必须标本兼治。治标之法在于剿灭与招抚;治本之策则在于顺应民意,真正实行宪政……但臣等综合考察当下舆情时局后认为,治标与治本无需割裂对待——若能从根本上推行善政,治标自然水到渠成。

自朝廷内政废弛、外交失策以来,民生日益困苦,国耻不断加深,于是天下有识之士的忧愤之气如雷云积聚,政治革命的思潮由此兴起。当先皇帝颁布立宪诏书时,温和者翘首期盼善政,激进者亦暂收锋芒等待教化成效……然而自筹备宪政以来,立法施政多有名实不符之处;尤其内阁成立后,行政用人更是举措失当。在执政者或自认秉持权衡之术,在百姓眼中却只见权利不公之实。有志之士因此心灰意冷,居心叵测者趁机煽动,致使政治革命主张竟蜕变为种族革命的狂潮,积蓄的祸患由此愈演愈烈!

若现在仅行治标之策,首要选择自是剿灭。然安徽、广东事变接连爆发,民众前仆后继视死如归。此次武昌事变……溃决如江河奔涌,倚重的将领存有异心,依靠的士兵不听调遣。纵使重兵围剿,终归只能消除表面隐患,深层危机依然潜伏。有形之乱尚可镇压,无形之患难以消弭。若朝廷屡屡对百姓示威,则威严必损;若示威再遭挫败,则威严尽失——可见剿灭之术终有穷尽之时。

剿灭之后施行招抚,不过宽赦安抚而已。但宽赦易使人心存轻慢,空言难以取信于人。纵然暂时稳定局势,终究难以根本收服人心……可见招抚之术亦非长久之计。故臣等愚见,必须着力于治本之道。正如治病须诊脉象,疏流必溯源头……唯有满足民众对政治改革的期待,才能消除种族对立的偏见。但若没有切实举措,仍不足以彰显朝廷推行宪政的诚意。

如今舆论焦点集中于:皇族亲贵不应组阁,内阁大臣应负全责——此已成为万众呼声。而引发动乱的祸首,亦为天下人所指认。恳请陛下独断乾纲……先将现任皇族内阁解职,选拔贤能重组责任内阁,使之代君主切实履职。对酿祸首恶之人,应明诏予以惩处,向天下谢罪。继而择日祭告太庙,与民盟誓,提前颁布宪法,开创政治新局……否则叛乱势力暗藏杀机,列强虎视眈眈,浮躁民气难以平息,涣散人心无法凝聚。迫在眉睫的灾祸必将燎原,病入膏肓的沉疴无药可医。届时纵使袁世凯、岑春煊等威望卓著之臣,恐也难以应对,更不必说臣等庸碌之辈。

臣等深知这些逆耳之言非朝廷所愿听闻,然拳拳忠心实因感念国运艰难,体察民心所向。臣等不求虚名,唯惧社稷倾覆,故甘冒斧钺之诛直言进谏。若圣明仍不垂察,臣等罪责深重,恳请立即罢黜官职,让贤退位,以免贻误国事。臣等怀着万分急切惶恐之心,待罪谨奏。

张謇于17日清晨将奏稿送进巡抚衙门后,自己就离开苏州,前往上海。18日又抵达南京,并通过咨议局发电报给北京的内阁,请求宣布立宪并召开国会。而张人骏因为猜忌城防新军,不但命令他们移驻城外,而且每人只发给五发子弹,导致“新军乃人人自危”。张謇通过关系向张人骏请求,张人骏才每人增加了十发子弹。显然,在代撰奏稿作最后的效忠之后,他还在为挽救清廷的危亡作最后的努力。不过,与清廷从内阁中枢到封疆大吏昏庸颟顸相对应的,张謇又看到:不少从武汉来到江宁的人士,都“盛赞革命军人之文明”(《张謇全集8·翁自订年谱》);而各省之纷纷独立,又充分说明了人心之向背。苏州这边呢,程德全立即将奏稿电发给各省将军、总督与巡抚,争取赞同者联名入奏。很快,热河都督溥颋(音tǐng)与山东巡抚孙宝琦复电赞成列名。铁路大臣端方与两广总督张鸣岐复电说时机未到,予以拒绝。四川总督岑春煊回电赞成奏稿主张,自己却不同意列名。其余各地则不予回复。程德全觉得时事紧迫,再拖延则即使上奏,也会失去效用,就让溥颋领衔,自己与孙宝琦列名于后,将奏稿用电报的形式发往了北京。谁知电奏刚刚发出,张鸣岐就来电说:此奏折不可不发,自己也愿意列名——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奏稿中既提出政治革命、种族革命之说,并请求罢黜亲贵内阁、另选贤能、惩办酿乱首祸之人,都是向来封疆大吏所不敢说的,堪称有胆有识。北京接到奏稿后,从摄政王载沣到内阁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再到协理大臣那桐、徐世昌等,全都“惊惶不知所措”,只得“留中不发”,即搁置起来,不作答复。在这种情况下,程德全鉴于清廷之无知、人心之已去,大局终究不可能挽回,遂于115日,继上海光复之后,宣布苏州独立。其时距奏稿发出不满二十天,距武昌起义也不到一个月。程德全本人,则由满清王朝的苏州巡抚,被推举为苏军都督,后来又成为江苏都督,是第一位参加革命的清朝封疆大吏。

苏州与江宁一样,亦为江苏的省城。其独立的前一天,即114日,同盟会员陈其美等光复上海,消息传到苏州,省城的商会、民团、乡绅等各界代表纷纷前往巡抚衙门,谒见程德全,请求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天夜间,程德全召集布政使以下的各级文武官员,说是为保全一城生灵,只有宣布独立。当时,唯独担任提法使兼布政使的左孝同——即左宗棠之子,“以为不可”。督练公所的科员章驾时是同盟会员,他拔出刀来,对着左孝同怒目而视。提学使樊恭煦连忙上前劝解,并说我们都唯命是听。其余众人呢,全都默默无声,既不敢公开反对,又不愿表态支持。在这种情况下,程德全还是决定:第二天宣布独立。

苏州独立时,张謇已由南京去上海,再由上海而回到了南通。虽然苏州独立后两天,革命党人又攻占了镇江,而苏州的形势仍然比较严峻:内部并不稳定,保皇派仍有较大势力。江宁将军铁良与两江总督张人骏虽然对防守南京信心不足,而江南提督张勋则坚决拥护清廷,并率军入城,牢牢地控制着江南重镇南京,对苏州的新政权构成直接军事威胁。清廷虽则迫于革命形势,一边装模作样地下“罪己诏”,一边又起用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率北洋军于111日攻陷汉口。革命阵营这边,各省虽纷纷独立,但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尚未形成一个统一的领导核心。彼时的程德全“处境艰困,应付为难,颇有求退之意。”当然,革命军不可能坐以待毙,苏、浙、沪组织联军,准备会师镇江,进攻南京。1111日,程德全即将出发督师,便发电报邀请张謇来苏州坐镇:

“季公如见:弟勉力支撑,现已告竭;公迟迟其行,如有破裂,不敢认咎,祈速命驾前来,即日交待,得公镇抚,不唯各方面疑团解决,且须速商各都督推举临时大总领,方于时局有裨。弟忍死以待,迟恐无及,不忍多言。弟全顿首。”(《辛亥苏州独立与张謇》)

翻译成白话文为:“季直(张謇的字)先生如见:我虽尽力维持局面,但现在已无力支撑。您迟迟未能动身前来,若因此导致局势破裂,我不敢承担这个责任。恳请您尽快启程到来,我将立即移交职权。有您坐镇安抚,不仅能消除各方疑虑,更重要的是需尽快与各省都督商议推举临时大总统之事,这对稳定时局至关重要。我此刻强忍煎熬等待您的到来,若再延迟恐怕将追悔莫及。心中焦灼,不忍多言。程德全敬上。”                                       

当时的形势,确实严峻:1127日,汉阳又被清军攻陷。就在程德全邀请张謇出山的差不多同时,清廷也在竭力拉拢张謇,任命他为江苏宣慰使兼农工商大臣,并让袁世凯电请他“迅速北上,共支危局”。张謇则在给袁某的回电中先列数清廷的种种暴虐之行:“罪己之诏方下,而荫昌汉口兵队于交绥之外,奸淫焚掠,屠戮居民数万于前;张勋江宁驻兵不在战期,闭城淫掠,屠戮五六百人于后。”然后反问,在这种情况下,“尚有何情可慰?尚有何词可宣? ”而对于农工商大臣的任命,张謇的回复是:“至于政体未改,大信已漓,人民托庇无方,实业何从兴起?农工商大臣之命,并不敢拜。谨请代奏辞职。”当内阁再次电请他北上时,张謇则明确地复电,要求清廷“顺天人之归,谢帝王之位,俯从群愿,许认共和”(《张謇全集2·函电〈上〉》)。说明其时的张謇,已从立宪派领袖转而赞同革命,站在革命者的立场上了。

拒绝了清廷后,张謇即赴程德全之约,前往革命阵营之上海、苏州等地,恰逢苏浙沪联军攻克南京,张勋等仓皇出逃。张謇便与程德全及上海都督陈其美、浙江都督汤寿潜等相聚南京,共同商讨调和诸军、组织政府事宜。及至1912年元旦,国民政府成立,张謇欣然出任实业总长,成为新政府的重要一员。

孙中山先生在《建国方略·有志竟成》中说:“武昌既稍能持久,则所欲救武汉而促革命之成功者,不在武汉之一着,而在各省之响应也。吾党之士,皆能见及此,故不约而同,各自为战,不数月而十五省皆光复矣。时响应之最力,而影响于全国最大者,厥为上海。陈英士(其美)在此积极进行,故汉口一失,英士则能取上海以抵之,由上海乃能窥取南京。后汉阳一失,吾党又得南京以抵之;革命之大局,因以益振。”由此可见,苏、浙、沪联军攻克南京,实为武昌起义能够取得胜利的关键一着。正因为南京已克,独立后的各省都督府才能派遣代表,“相与聚谋组织临时政府”,而适逢孙中山先生1225日于海外归国,被选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张謇作为立宪派领袖,程德全作为倾向改革的清朝官僚,二人在推行新政、倡导立宪方面目标一致。程德全在江苏巡抚任内支持实业与教育,对张謇兴办的大生纱厂、通海垦牧公司等实业给予政策支持。1912年程德全因经费困窘向张謇借款万元,张謇即通过大生纱厂代为筹措。而二人合作所促成的苏州独立,则为武昌起义的成功及清帝退位,立下了不朽功勋。

本文作者系南通教科院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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