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大生衰败的教训对今天企业管理的借鉴

——以笔者所工作过的两家企业为案例

吴震宇

张謇是中国民营企业家之先驱，当年之大生集团为中国民营企业之翘楚。然而曾经辉煌的大生集团却在张謇晚年趋于衰落，其中教训对今天民营企业的管理与发展，必有值得借鉴之处。笔者在民营企业工作多年，担任管理与培训工作，不断思考当今中国企业的一些普遍性问题，发现这些问题在当年的大生集团就已出现。而时间过去了将近一百年，为什么当年的错误今天还在重复？本文试图就此题目做一个粗浅的探讨。

一、大生集团衰败的原因

关于大生集团衰败原因的探讨已经很多，本文不做重复研究。集合诸家之说，以下三点是各研究者几乎一致认同的，也是对今天企业管理最有借鉴意义的：

1. 得利全分的利润分配制度

大生一厂和二厂截止到1921年的总利润超过1663万两，相当于1921年两厂资本总额的4.5倍。不得不说利润丰厚。这些利润的分配是遵循了一贯的“得利全分”的方针，几乎让股东们分光吃尽，企业积累相当薄弱。在办厂之初，张謇为了吸引投资，向股东承诺较高的回报，这应当是权宜之计；而在企业进入正常运转之后，仍然坚持这种策略，导致企业没有积累，设备与技术无法更新，一旦遇到风浪企业缺乏必要的抗风险能力，这对企业来说是相当危险的。更要命的是，企业本身的利润被分光，还要拿钱出去做其他投资、办社会事业，甚至搞到企业自己的运作都捉襟见肘，还要靠借贷来维持运转。不得不说：本末倒置，为了枝节伤了根本。大生企业一直在这种资金极其紧张的情况下经营发展，在比较顺利的时候，容易贷到款，还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一旦风云突变，企业立即遭到致命的打击。一向靠借贷维持运转的大生企业，当后来经营状况出现不利局面时，资金链马上出现严重危机，最终被债权人接管，其结局令人唏嘘。

2. 盲目扩张的发展

张謇办企业的目的不仅仅是赚钱，而是改造社会，这是张謇高出于一般企业家之处。为了打造他理想中的南通社会，当大生纱厂赚钱后，张謇很快就开始了企业扩张和建设社会的步伐。但是，企业如何扩张？张謇和他的团队是缺乏全盘规划的，导致在后来的投资中败多胜少，不但没有增加盈利，还给大生纱厂造成沉重的负担。同时，建学校、办慈善等社会事业，尽管其理想值得肯定，其社会建设的规划也值得称赞，但在商言商，作为一个企业，这样的大规模社会建设是不利于企业的发展的，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企业所能承受的范畴，而且已经超越了企业的职能，把应该由政府办的事都办了。诚然，张謇在内心深处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企业家，而是一个治国平天下的政治家。当平天下的理想无法实现时，张謇选择了平南通，他想通过建设南通为全国树立一个榜样，让全国都能走上这样的发展道路。在某种程度上，张謇做到了，在当时的中国，南通确实独树一帜，一时风头很劲，但是这所有表面风光，都是建立在大生企业盈利的基础上的，一旦企业不能盈利，这些社会建设的成果都难以为继。张謇的理想让人肃然起敬，但最终壮志难酬的结局又让人扼腕叹息。

3. 管理的落后与管理人才的缺失

大生企业的管理有着比较明显的“衙门式作风”，封建味道浓厚。从他们的管理风格上看不出现代企业的特点，倒是像封建官府，对工厂员工的管理手段一是靠强制性的行政命令，二是经济剥削，动不动就是“罚”，就是“革”，甚至私设公堂审讯“违章工人”。在如此环境之下，员工的积极主动必然是几乎无从谈起，爱厂如家只能是一句口号，当员工所受到的待遇让他们感觉不到丝毫温暖和被尊重时，他们对工作的态度必然是仅仅为了养家糊口而已，他们决不可能为企业的开源节流出谋划策，决不可能为改进技术而提出建议，决不可能为爱护机器设备而尽心尽责。尽管张謇的理想非常伟大，尽管他为百姓谋福利的发心是不容怀疑的，但在实际的企业运作中，张謇更多表现出的还是一个资本家的本质状态。另外，张謇对人才培养一向比较重视，创办学校正为此举，然而，张謇所重视的，是技术人才的培养，对于管理人才的培养，是相当不足的。加之张謇本人只有一个儿子，又是中年得子，等他已经老了，儿子还没有历练成熟。不管张謇个人如何神通广大，个人的能力毕竟是相当有限的，而且张謇还办了这么多的事业，管理人才的缺乏应该是不言自明的，而张謇似乎没有对此在意过。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在张謇或当时的一些企业家的心里，还没有把管理当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把企业管理与国家管理、社会管理分开来，没有看到企业管理的特殊的科学性和艺术性，才导致了管理上的封建性和管理人才的严重缺失。

关于大生企业衰败的原因，当时政治经济的大环境以及外国资本的入侵，本文不予涉及，只谈企业管理本身的问题。本文就以上三点对今天企业管理的借鉴展开粗浅的论述。

二、大生的错误在笔者曾工作的企业重演

1. YH公司的得利全分与盲目扩张导致日趋衰落

YH公司是一家创业二十多年的餐饮企业，在海门、启东地区颇有名气，而二十多年来，全盛时期也只是六家店同时运作。以现在餐饮企业连锁发展的行业状况，二十多年只发展到这个状态是非常不理想的，而且自2013年之后日趋衰落，大有一蹶不振之感。比YH公司还晚一年起步的海底捞，如今连锁店已开遍全国，甚至发展到海外，已成为中国火锅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两相比较，令人汗颜！一个曾经辉煌的二十多年的老企业，为何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其他不论，“得利全分”与“盲目扩张”是相当重要的两条原因。

YH公司最初由三名创始股东创立于南通，自1997年将重心转移到海门之后，一路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丰厚的利润如何分配？——就是那句话，得利全分。这种股东分光吃尽企业没有积累的状况，直接导致了以下的恶果：

（1）一家餐厅三五年后必然环境陈旧、设备损耗，需要重新装修店面、添置设备，然后重新开业。但是企业账上没有钱，这笔钱就需要由股东再次出资。叫人把自己家里的钱再拿出来，这其中就难免会发生变数。有些股东看生意好，想多一点股份，有些股东私人没有钱了，就少投一点，有些又考虑降低风险不如多拉几个人来入股。于是新股东开始加入，股权开始分散，人多嘴杂，团队的凝聚力开始下降，内耗开始增加。

（2）当生意好做的时候，想多开几家店，赚更多的钱。但是，还是那个问题：企业账上没有钱，要开新店，还是要股东再次出资。做新的投资必然有新的风险，股东们久拖不决，丧失大好机会。为了降低风险，又允许新股东加入，于是新股东越来越多，股权越来越分散。

（3）股东人数的不断增加，原来的大股东的股份不断被稀释，特别是2013年创业董事长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团结队伍的核心人物。创业董事长离开之前，董事会任命了新的董事长和总经理，而原来是创业董事长自兼总经理。而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职权一旦由两人分掌，在中国文化的土壤里，几乎是必然的出现了董事长派和总经理派，而原来的第二大股东，没有捞到职位，当第一大股东退出而他又没有当老大，于是自然又分化出一个元老派。于是，底下的中层干部不管自觉不自觉，都明里暗里的分别站队，董事长派、总经理派、元老派，明争暗斗不已，企业一盘散沙、一蹶不振。

盲目扩张也是YH公司遭遇挫折的一大原因。餐饮业连锁发展是一种趋势，不可能守着一家餐厅一直干下去。但是连锁发展的时候，原来一套成功的经验包括品牌、核心产品等是非常关键的。而YH公司当年扩张发展的时候，不知道听了哪路高人的指点，在发展新店的时候，居然放弃了原来有名的品牌，放弃了原来运作很成熟的核心产品，等于一切有利的资源全部没有利用，跑到新的市场开发新的产品，想要打造新的品牌。结果，一败再败，连续几年的折腾，损失惨重，不但是真金白银的丧失，更重要的是，丧失了连锁发展的大好机会，丧失了之后继续进取的理想和勇气。

笔者曾在YH公司服务多年，从当初的全盛时期到后来江河日下，笔者皆亲眼所见。早在全盛时期时，笔者曾就公司的错误发展方向提出过建言，建议公司沉淀品牌文化，先在各县城全面铺开，然后农村包围城市。而当时有这么好的优势资源，居然不用，让人费解。然而笔者人微言轻，不足以影响公司决策。这么多年过去，YH公司一步步走上不归路，如上文所述，公司环境逐步恶化，企业文化名存实亡，高层忙于派别斗争，中层干部陆续辞职，于是人才凋零，无兵可派，无将可使。

2. XN公司的管理落后值得警惕

XN公司是一家创业十几年的名牌企业，其杯壶产品在中国大陆首屈一指。不得不说其品牌非常响亮，营销非常成功，盈利非常丰厚。但是，其内部的管理实在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中高层管理者流动频繁，内部派系众多，互相倾轧，生产管理落后，浪费惊人。

企业主也早已意识到这些问题，对内部管理之混乱也是深感头痛，一直想要改变这种状况却始终不得要领，致使问题延续至今。

如同当年大生纱厂一样，当市场给力、盈利丰厚时，所有的问题都会被利润所淡化而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一旦市场风云突变，经营不顺时，所有的问题似乎都一夜之间暴露出来。而其实，问题并不是市场不好之后才发生的，而是在很早以前就存在，只是市场好的时候，这些问题不足以致命，因此得不到重视，一直延续下来，一旦市场变化了，这些问题就会突然变得严重起来，从而成为企业衰败的重要因素。

如今的XN公司，也是经营顺畅、盈利丰厚之时。所以，很多问题，并非不知道，而是因为不致命而得不到重视，企业主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紧迫感和决断力。

当赚钱的时候，一好遮百丑。但谁能保证，市场就一直这样温情？XN公司立志打造民族品牌的壮志豪情值得赞许，但其内部管理之落后与混乱，如果得不到有效改善，将来必是引发严重危机的导火索，应当引起警惕。

三、今日的企业应当如何避免大生的覆辙？

1. 企业一定要有足够的资金积累

企业在度过了创业初期立稳脚跟之后，即应着眼于长远，考虑长治久安之策。不论股东人数是多是少，都应当在每年利润中提取一定比例的公积金。法律对股份制公司提取公积金有相关的规定，称为法定公积金，在法定公积金之外，企业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公积金提取的比例，称为任意公积金。提取公积金的本意就是一为防止意外风险，二为扩大再生产。市场千变万化，事物的发展也总是起起伏伏，当进入市场比较不利的境况时，有足够的资金储备，可以不因为短暂的挫折便伤筋动骨，不要偶有波动就慌了手脚，偶有亏损就想着关门大吉。为长远计，企业不能不有足够的资金积累。

2. 只做自己擅长的领域，不盲目多元化

尽管有很多大企业大集团多元化发展取得辉煌的成果，但是多元化是一条充满风险的道路，对于自身实力尚不足够强大的中小企业，还是谨慎为好。特别是民营小企业，创业艰难，守业更不易，做好自己擅长的，在自己专业的领域不断深挖钻研，在专业的领域做到行业第一名，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在有了足够强大的人才团队和资金积累之后，再去考虑挑战新的领域也为时不晚。不要在自己还刚刚站稳的时候就想飞奔，如果这样，往往经不起失败，可能一夜之间被市场淘汰。

3. 管理一定要与时俱进

企业管理是一门特殊的学问，它和国家管理、社会管理有相通之处但更有它的特殊性。企业管理思想经历了经验管理到科学管理，再到文化管理的不断发展的历程。现代企业管理思想起源于西方，却在日本得到发扬光大。因为日本民族非常完美地将西方管理技术与东方哲学思想相融合，吸取了东西方文化的精华，而避免了彼此之不足。特别是生产管理方面，由日本首创之精益生产，如今已得到全世界的认可，全世界的工厂几乎都在学习、使用精益生产。在今天竞争激烈甚至残酷的市场环境下，企业如果不能在管理上与时俱进，还死守着一套过去的所谓成功经验，那么，无情的市场终将给予其惩罚！

伟大的先行者张謇先生离开我们已将近一百年，他所留下的事业值得我们好好继承，他所留下的精神与思想，更值得后人不断地学习、研究与发扬光大。我们应当从他的伟大思想中继承那无数的闪光之点，也应当从那不幸失败中寻找值得借鉴之处。时代在前进，我们今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应该看得更远。

（作者系海门市张謇研究会会员）

（原载“海门市张謇研究会”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