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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事“通州三生” 三修《江苏通志》——记晚清翰林金鉽
时间: 2021-04-19     次数: 4719     作者: 孙海雄

 

师事“通州三生” 三修《江苏通志》

 

——记晚清翰林金鉽

 

孙海雄

 

 

晚清翰林金鉽先生

泰兴古称海陵,历史归属复杂,从南唐置县开始到宋朝,泰兴反复隶属于泰州府和扬州府。直到元朝开始到清初,泰兴隶属扬州。清雍正二年(1724年)改属南通州,故《光绪通州直隶州志》载泰兴事。泰兴县城南草巷住着一位晚清翰林,师事“通州三生”(张謇、范当世、朱铭盘),曾三度参与修纂《江苏通志》,他就是人称“金太史”的金鉽。

金鉽,字范才,一字式金,号蘅意,生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卒于1951年。其祖上本安徽休宁人,明末始迁居泰兴,至金鉽已九世。父永康公,字松乔,少时从岳丈戴氏经商,肆衣为业。稍有积蓄,出资托其弟经营木业,结果本金损折一空,木行倒闭,只得以剩余木料制作成简单家具市售来维持家计。金鉽幼从母氏读书,后师事同邑名士朱铭盘,聪慧明敏,七龄能属对,八岁通诗文,有“神童”之誉。

明、清读书人要考取秀才,须经“童子试”,要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应童子试那一年,金鉽在众“童生”中年龄小而才学不凡,那些同应“童子试”的考生怕他挤占了自己的名额,便借口他原籍安徽,既无牒谱,又未加入泰兴籍,在县试、府试时群起而攻之。到了院试时攻击者益众,要求取消其考试资格,幸得时任江苏学政的黄体芳力排众议,不允所请,才使金鉽顺利通过考试,得入县学,时年仅15岁。

金鉽履历表

光绪八年(1882年),江苏学政黄体芳在两江总督左宗棠支持下,在学政驻节之地江阴创办南菁书院,为当时江苏最高学府,学生须经严格考试才能入学。考生多为全省生员(秀才),有的还是举人。金鉽于光绪十五年(1889年)考入南菁书院,当时由著名学者黄以周(浙江定海人,第二任南菁书院山长)与缪荃孙(江阴人,第三任南菁书院山长)分主书院经学、词章科目的讲习。

与金鉽同砚的众学子中有武进吴稚晖、上海钮永健、六合田其田、如皋沙元炳等。据吴稚晖回忆,当时书院有三位弱冠学子才学出众,被目为神童,一为无锡杜嗣程,一为六合田其田,还有一个就是泰兴金鉽。光绪十七年(1891年),19岁的金鉽参加拔贡考试,名列全省第四,成为优贡生;两年后赴江宁乡试,与吴稚晖、钮永健等同中举人。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金鉽赴京会试,名列前茅;后殿试中式二甲第67名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时年仅23岁。考完会试,等待发榜期间,甲午战败,清廷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日马关条约》。舆论一出,举国哗然,在京应试的举人群情激愤。康有为写成一万八千字的“上今上皇帝书”,与梁启超一起联络十八省应试举人1300多人联名上书朝廷,提出拒签和约、迁都抗战、变法图强三项主张,史称“公车上书”,金鉽也是联名上书的举子之一,这表明金鉽拳拳爱国之心。金榜题名后,金鉽南归省亲,途遇林旭,二人在海轮上竟夕长谈,彼此仰慕。两年后,林旭等“六君子”在戊戌政变中慷慨就义,金鉽有诗挽亡友:

与君黄海同舟夕,手抱班书说贾生。

北海高明时少小,东坡灾难到公卿。

弹冠我负一言诺,钩党君成六士名。

今日墓田归不得,右军怀抱向谁倾?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金鉽与光绪二十年甲午恩科进士、南菁书院同窗好友沙元炳同授翰林院编修,二人在京师同朝为官。在京期间,金鉽还与甲午恩科状元张謇有过交集,《张謇日记》中有所提及。其后,金鉽看透了官场的黑暗,无意宦海沉浮,遂于同年年底向翰林院请长假归故里。

回到家乡后,金鉽先后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应泰兴知县龙璋之聘任襟江书院总教习;于光绪三十年(1904年)应沙元炳之聘任如皋安定书院山长;同年,又应江苏学政唐景崇之聘,改任江苏全省高等学堂(前身即母校南菁书院)监督。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受两江总督端方派遣,金鉽赴日本考察教育,为期半年。其间先后考察了长崎、福冈、大阪、东京等地,对日本国民教育之普及、学校管理之严明、课程设置之先进留下深刻印象,他意识到兴教育,开民智乃强国之根本。对金鉽赏识有加的端方不久移督直隶,金鉽考察归国后也就失去了在教育上有所作为的机会。

1911年辛亥革命,改朝换代,民国肇始,金鉽以声望被里人公推为泰兴县民政长,主一县之政,在任两年。其间,他首创泰兴孤儿院,收恤孤独,闾里称善。民国三年(1914年)冬,金鉽经江苏省省长齐震岩推荐,就任江西省彭泽县知事。彭泽地瘠民贫,而政府征收的赋税日加无已,如依法征收,则百姓不堪重负;如拒不执行,则对上又无法交代,令金鉽左右为难,正是“亦知忧国苦民军,政拙催科疾在躬”(金鉽《留别彭泽》诗句)。不久,袁世凯上演称帝闹剧,倒行逆施激起举国声讨,并引发了护国战争。金鉽不愿在“洪宪”朝为官,遂上书请辞,回到故乡泰兴。

在泰兴县城南草巷与苏利巷的交界处,有一座不小的宅院,院内有近百间房屋和大大小小三座花园,这就是泰兴城有名的金太史第,是为金鉽归隐乡闾后置办的房产(金鉽一度受聘于商务印书馆,薪资颇不菲,故有能力置办如此家业)。在宅院临南草巷的大门堂入口处的屏门上方高悬着一块近3米长的匾额,上书“金太史第”四个大字,据说是当年光绪皇帝的御笔亲书。金鉽致仕回乡后,莳花种草,每值花好月圆之夜,即邀请朋好墨客,赏花弄月,吟诗作赋,得林泉之乐。金鉽请好友沈文瀚题写“陶宧”二字,勒石以为宅名,以志自己与古贤陶渊明一样归隐林下的淡泊情怀。宅院深处有小楼,名曰“江山小阁”,为陶宧主人读书修志之所。

1938年苏北沦陷,日军驻泰兴占领军司令加藤登大佐强征金宅作为驻军司令部。鬼子兵在金宅每日操练,砍伐树木,践踏花草;到了冬天,竟将房屋地板撬起来劈作柴火来生火取暖,把个昔日充满文人气息的幽雅宁静宅院弄得鸡犬不宁,满目疮痍。历尽沧桑,如今的南草巷金太史第已不复旧日模样,只有“陶宧”二字石碑依然挺立,述说着宅院主人往日的悲欢故事。

“陶宧”平面图

金鉽早年曾师从泰兴名士朱铭盘,铭盘与张謇是一同入吴长庆军帐的幕友,曾同随“吴武壮”远赴朝鲜平乱;而与范当世则是彼此仰慕的文字骨肉,相知有年。张謇、范当世、朱铭盘三人可谓是莫逆之交,并负才名,文采卓然于时。据姚永楷(范当世继室姚倚云弟)《范肯堂墓志铭》载:“武昌张先生裕钊,有文章大名,客江宁,君偕张謇、朱铭盘谒之,张先生大喜,自诧一日得通州三生,兹事有付托矣。”于是,武昌张裕钊(字廉卿,“曾门四弟子”之一,散文家、书法家)先生一日得通州三生故事,一时传为文坛佳话。金鉽既出自朱铭盘门下,对老师的同辈文友张謇、范当世自当执弟子礼。

光绪十九年(1893年)朱铭盘卒于旅顺军帐,时幼子朱驎之尚未满月,其寡妾赵氏带着孤幼来通州投奔亡夫生前的好友,蒙范当世收留,并与张謇商议由张謇、范当世、顾延卿等共同出资,每年周济这对孤儿寡母三十六千。友朋相与,可以托孤寄命;危难之时,方显君子高谊。此事令金鉽钦佩不已,他在所撰《范肯堂先生事略》中写道:“先生笃念亲旧,故人泰兴朱铭盘客死,收养其寡妾孤子于家”;又在其《江山小阁诗文集·重编桂之华轩遗集序》中有:“(铭盘)殁后,其侧室赵孺人囊负以归。既而孺人挈其孤子投依南通张季直、范肯堂两先生。”字里行间对张、范二人于先师所遗孤儿寡母的周恤高谊充满敬意。

有关金鉽与张謇先生的交往,在《张謇日记》中有如下记载: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四月十七日  移会典馆,与刘襄孙、沈幼清、沙健庵、金蘅意同小寓。

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六月三日    丑正起,作辞寿州奏派大学堂教习启与清閟堂请假启(通州纱厂系奏办,经手未完)。卯初即行。读书卅年(十六岁入学为附学生员),在官半日,身世如此,可笑人也。与健庵、蘅挹同伴。寓塘沽德元栈。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九月十一日   积馀约同健庵、蘅挹、秋门游狼山,观天祚题名。……

第一则日记表明,张謇在京师时,曾移居会典馆,并与刘襄孙(上海道台)、沈同芳(字友卿,张謇同年进士)、沙元炳、金鉽一同在此小住一段时间。

第二则日记表明,张謇请辞“寿州”奏派他任京师大学堂教习一职,并向“清閟堂”(当指翰林院)请假南归,与沙元炳、金鉽结伴同行,途经天津塘沽时,同住德元客栈。

第三则日记表明,徐乃昌(字积馀,张謇好友,张詧子张敬礼的岳丈)来通,并约张謇、沙元炳、金鉽、范铠(字秋门,范当世三弟)同游狼山。

可见金鉽与张謇在京师及回到家乡均有交往,而他们的交往都离不开他们共同的好友——沙元炳。金鉽与范当世的交往显然也颇深,这一点可以从范当世去世后,金鉽撰《范肯堂先生事略》为证。

民国十五年(1926年)张謇病逝于南通濠南别业,享年七十有四。噩耗传来,举国上下唁电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赠送挽联者数以千计,其中名流贤达极多。金鉽亦有联挽“张南通”,其联曰:

武昌一日得通州三生,则皆吾师焉,同郡曰范氏,同邑曰朱氏;

长江两岸距中流百里,是兴名世者,其南为虞山,其北为狼山。

上联巧用武昌张裕钊先生一日得通州三生故事,赞扬张謇、范当世、朱铭盘文采卓绝,而对此三人,自己均执弟子礼。下联中以“虞山”指代翁同龢,而以“狼山”则指代张謇,以山拟人,突显其重,颂扬翁、张师徒是命世之才,国之栋梁,当此季世,为国家砥柱中流。经评选,金鉽此联对仗工整,内涵深刻,文采卓然,对逝者的称颂恰如其分,被评者公推为第一。

由于翰林出身,学富五车,金鉽一生三度受邀参与《江苏通志》编纂,时间跨度逾二十年。

第一次是宣统元年(1909年),江苏省府初设通志局,聘缪荃孙为总纂,金鉽为协纂。荃孙字炎之,中国近代图书馆鼻祖,也是金鉽老师,南菁书院第三任山长。

第二次是民国七年(1918年),省府再度设局修江苏通志,聘冯煦为总纂,金鉽为复纂。冯煦是光绪十二年(1886年)丙戌科探花,累官四川按察使和安徽巡抚。此公亦硕学通儒,与金鉽共修通志时已年逾八旬。金鉽对这位前辈仰慕已久,虚心求教,二人遂成亦师亦友的忘年交。

第三次是民国十七年(1928年),江苏省政府又再次成立江苏通志编纂委员会,聘庄蕴宽(字思缄,常州人,民国曾任江苏都督)为第三任总纂,金鉽为编纂。同时被聘的还有陈去病、张相文、陈汉章、柳亚子、柳诒徵、丁宝书、朱文鑫、吴稚晖、刘三、陶惟坻、戴超、钮永健、叶楚伧、陶葆廉、胡朴安等15人,多为江苏名士,可谓一时之选,金鉽年纪最轻。翌年,《江苏通志》编委会成立,推选庄蕴宽、陈去病、柳诒徵、金鉽等5人为常务编纂,众编委云集镇江焦山松寥阁,共修《江苏通志》。总纂庄蕴宽是金鉽在南菁书院时的学长,尤其诙谐健谈,他对金鉽的才华很是欣赏,有联相赠:

少日才华冠流辈,

暮年词赋动江关。

对金鉽的才学给予很高的评价。本届编纂委员会自成立,首尾将近三年,直至庄公去世,同仁才纷纷散去。

金鉽负责编纂《江苏通志》的《江苏艺文志》部分,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收录江苏籍历代文人的著作与传记,详实赅博,仅已出版的《江苏艺文志·经部》就约40万字,具有很高的史志价值。欲完成如此巨著,非硕学大儒不能。与金鉽一同参与纂修《江苏通志》的国学大师柳诒徵评曰:“服膺先生所撰《江苏艺文志》,精博罕匹……知先生左右采获而尤有独造之境也”。

除三修《江苏通志》外,金鉽还先后主修《宣统泰兴县志》《民国泰兴县志》《如皋县志》,参与编纂《光绪江苏通州志》,以及《江苏地理沿革考》等,半生心血萃集于此,为后人留下了一笔珍贵的文化遗产。

沦陷时期,汪伪高官褚民谊曾亲至泰兴,邀金鉽赴宁参政。其后汪伪政府又请他主持《江苏通志》纂修,均被金鉽以年老体衰婉拒,老人在民族大义面前毫不含糊。

金鉽晚年自选其生平所作诗文,集成《江山小阁诗文集》,吴稚晖题笺,柳诒徵作序,朱东润编次。柳诒徵在序言中评曰:“同光间,通州、如皋、泰兴文运勃兴,震耀寰宇。高才硕学,若周彦升、若朱曼君、若范肯堂、若张啬公、若沙健庵诸先生,鼎鼎盛名,大江以南,莫之逮也。泰兴金蘅意先生稍后起,以南菁书院高材生登甲科,入词苑,其博通经史似彦升,散文盘郁似肯堂,骈体瑰丽似曼君,五七言诗闳深雅健似健庵,以文章施之政事,掞张乡治似啬公。盖奄有诸先生之长而不为诸先生所囿者也。”……“通如泰三邑文章学术之盛,惟先生集其成,而以大年历世变,升恒不息,亦惟先生膺此福”。认为金鉽博采众长,集晚清通如泰三邑文章学术之大成,给予极高的评价。

抗战胜利后,老友吴稚晖、钮永健等曾推荐金鉽任国史馆特约纂修,但由于年迈体衰,未克赴任。1950年,金鉽在家中风,1951年夏去世,享年79岁。

偶检家中故物,发现一副金鉽老人写给先祖父孙蔚濵的楹联。其联曰:

侧身天地更怀古;

回首风尘甘息机。

 

金鉽孙蔚濵行楷对联

是联出自诗圣杜甫《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之五,上款为:蔚濵仁兄正;下款为:弟金鉽。钤印:白文:臣金鉽印;朱文:乙未翰林。由于落款未属时间,故今已难考书写时间。先曾祖父孙伯龙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负笈南菁书院,与金鉽是南菁书院的校友——虽然年长金公近20岁,但入南菁书院的时间却晚于金公近10年。先曾祖父受知于张謇先生,而与沙元炳既是南菁校友,又是教育同道。先曾祖父晚年著《自怡轩杂著》,南通翰墨林印书局出版,张謇题笺,沙元炳作序。可能因张、沙二公渊源,伯龙公与金公有所交往;而对于先祖父孙蔚濵而言,金公当属父执辈,能蒙前辈大贤赐予墨宝,实乃幸事。金公在此楹联署款时竟对小自己20余岁的晚辈以“仁兄”相称,而以“弟”自居,足见前辈的谦逊与客气。

金公虽不以书法名世,但毕竟久历科场,没有一笔像样的字是难过科考这一关的。故金公自幼苦练书法,有扎实的童子功是毫无疑问的。从此联看,金公的字意近苏东坡,风神蕴藉,遒丽秀逸,功力深厚,颇为可观。

(作者单位:南通市建筑学校)

原载《张謇研究》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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